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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该经历什么才能成长全文

crisral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星光下的计算题一九九八年腊月,晋北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还是来了,纷纷扬扬,落在这片依着黄土塬地势起伏的村庄上,将老君沟染成一派素白。村子西头,最边缘那一排红砖新砌的小院中,灯火在稠密的雪幕里,显得格外温暖坚韧。图家的老屋是前两年才咬牙翻盖起来的,三间正房,墙壁也粗粗刷了白灰,虽算不得多好,在这个普遍还住着旧窑洞的村子里,已是体面人家。此刻,靠东头那间正屋亮着明晃晃的白炽灯,炽白的灯光把粗糙的水泥地、贴着奖状的墙壁、桌上崭新的暖水瓶照得格外亮堂,却也映照着屋内焦灼的空气。图根生蹲在贴着红砖的墙角,嘴里那口烟憋了老半天,才重重吐出来,劣质烟呛人的味道飘得很远。他搓着那双与黄土打交道半辈子的大手,粗硬的关节突出来,目光时不时瞥向紧闭的里屋门帘...

主角:图家图根生   更新:2025-06-24 22: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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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图家图根生的其他类型小说《一个人该经历什么才能成长全文》,由网络作家“crisral”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星光下的计算题一九九八年腊月,晋北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还是来了,纷纷扬扬,落在这片依着黄土塬地势起伏的村庄上,将老君沟染成一派素白。村子西头,最边缘那一排红砖新砌的小院中,灯火在稠密的雪幕里,显得格外温暖坚韧。图家的老屋是前两年才咬牙翻盖起来的,三间正房,墙壁也粗粗刷了白灰,虽算不得多好,在这个普遍还住着旧窑洞的村子里,已是体面人家。此刻,靠东头那间正屋亮着明晃晃的白炽灯,炽白的灯光把粗糙的水泥地、贴着奖状的墙壁、桌上崭新的暖水瓶照得格外亮堂,却也映照着屋内焦灼的空气。图根生蹲在贴着红砖的墙角,嘴里那口烟憋了老半天,才重重吐出来,劣质烟呛人的味道飘得很远。他搓着那双与黄土打交道半辈子的大手,粗硬的关节突出来,目光时不时瞥向紧闭的里屋门帘...

《一个人该经历什么才能成长全文》精彩片段

星光下的计算题一九九八年腊月,晋北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还是来了,纷纷扬扬,落在这片依着黄土塬地势起伏的村庄上,将老君沟染成一派素白。

村子西头,最边缘那一排红砖新砌的小院中,灯火在稠密的雪幕里,显得格外温暖坚韧。

图家的老屋是前两年才咬牙翻盖起来的,三间正房,墙壁也粗粗刷了白灰,虽算不得多好,在这个普遍还住着旧窑洞的村子里,已是体面人家。

此刻,靠东头那间正屋亮着明晃晃的白炽灯,炽白的灯光把粗糙的水泥地、贴着奖状的墙壁、桌上崭新的暖水瓶照得格外亮堂,却也映照着屋内焦灼的空气。

图根生蹲在贴着红砖的墙角,嘴里那口烟憋了老半天,才重重吐出来,劣质烟呛人的味道飘得很远。

他搓着那双与黄土打交道半辈子的大手,粗硬的关节突出来,目光时不时瞥向紧闭的里屋门帘,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

院里雪落无声,屋内赵巧芬的压抑痛呼便格外清晰,一声声撞击着人的神经。

门帘边已经挤着三个小脑袋,老大图强,十二岁,壮实得像头小牛犊,此刻脸上也绷着从未有过的紧张;老二图华,小他一岁,模样更秀气些,眉头紧锁;小闺女图玲,梳着两个黄毛小辫,才六岁,攥紧二哥的衣角,大眼睛里蓄满了惊惶的泪水。

终于,门帘猛地一挑,村里的接生婆刘婶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轻松,怀里小心地抱着一个用蓝碎花小薄被裹好的小包袱。

“根生!

生了!

顺当得很!

是个带把的!”

图根生蹭地站起,又像是被这好消息砸得有点晕,趔趄了一下才站稳,手忙脚乱地去接那仿佛一碰即碎的小团子。

赵巧芬疲惫却安然的低语从里屋传来:“根生,你倒看看……” 图根生把孩子抱到灯下细看,那皱巴巴的小脸睡得正沉,灯光映衬下显得分外安恬。

他粗粝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孩子的脸颊,嘴里只讷讷地重复:“好,好得很……” 门口三个孩子像得到了特赦令,一股脑涌进来围住父亲,好奇又兴奋地争抢着要看新来的小弟弟。

给这老四起名字颇费了图根生一番思量。

他蹲在院子里初晴的雪地上,烟袋锅子磕了又磕。

“图强,图华,图玲……”他念叨着前
题,看了半晌,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摸出两支用了一小半的粉笔头递给他。

图一凡仰起脏兮兮的小脸,捏着那洁白滑腻的粉笔头,像捧着稀世珍宝。

“凡娃子,发啥愣!

逮泥鳅去喽!”

栓子他们一阵风似地刮过来,溅起土路上的浮尘,拽着图一凡的胳膊就要跑。

图一凡小小的身体被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粉笔头差点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把粉笔头藏住,回头看向栓子,又看了看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河沟。

伙伴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纯粹无忧的兴奋。

那河沟里的泥鳅,还有树上青涩的枣子,确实也吸引着他。

他用力挣脱了栓子的手,小小的身影在被烈日灼烤得有些发白的土路上站得笔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穿透了初夏蝉鸣的聒噪:“你们去吧,我…我还有点东西要做。”

他扬了扬手里卷了边的本子和攥着的粉笔头。

伙伴们哄笑起来,有人说他“真没劲”,有人说他“跟老师一样傻气”。

笑声和脚步渐远。

他缓缓地踱回了老枣树下,那粗砺的树皮触手有些温热。

他蹲下来,没有选择沙地,而是郑重其事地翻开那本心爱的本子,找了一处空白。

午后的阳光透过枣树稀疏的叶片,在他瘦小的肩头和摊开的纸页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他屏住呼吸,把那半支珍贵的白粉笔头小心翼翼地在纸页上滑动。

粉笔划过纸张发出的微弱的“沙沙”声,在无人的树下,清晰得如同惊雷。

他在解一道刚从二哥旧课本上抄下的题,关于水缸和水管进水的应用题。

他画不好方方正正的水缸,只能想象自家的腌菜缸子。

那几个数字在他脑海和纸页上跳动、组合、碰撞,尝试着寻找某种注定般的平衡。

他的眉头时而紧蹙,小小的拳头不知不觉攥紧,指甲嵌进掌心;时而因捕捉到一丝联系而舒展,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一下。

蝉噪在耳畔拉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阳光的热度透过破旧的衣衫贴在背上。

草稿被他涂抹得一片混乱,数字与符号像战场上厮杀的兵勇。

但他没有停,粉笔在白纸上划出的细末掉落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当最终那个让他反复演算多次、与心中隐隐约约的答案印证无误的算式
被颤颤巍巍写下来时,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极其微弱的暖流,突然从心窝深处涌起,冲刷掉所有躁动的蝉鸣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嬉闹声。

他猛地抬头,视线从那张沾染了汗渍、草稿印子的破纸页上,投向了塬上开阔的天空,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天空高远澄澈,他刚才就在用这地上不起眼的粉笔,试图触摸到其中一丝永恒的、属于星辰的精确和秩序。

那个瞬间,他似乎比爬树钻洞的伙伴们,距离那道遥远而巨大的天幕更近了一些。

***图一凡如同一株扎根在石缝里的韧草,在那片以土黄色为基调的生活里,无声却异常顽强地向上生长着。

他在乡里小学的成绩单,成了家中糊墙纸上最耀眼的存在,鲜红的分数旁边跟着一串“第一名”,渐渐积累起厚厚一摞。

村里、乡里的各种作文竞赛、数学小奥赛,那张写着“图一凡”名字的奖状几乎从未缺席。

这些由粗糙纸张印制、边角偶尔还带些印刷油污的奖状,被赵巧芬和图根生仔细地用图强剩下的作业本糨糊糊裱平整,再一张挨一张地贴在堂屋那面被灶烟熏得有些灰暗的墙壁上,成了简陋屋宇里最明亮的勋章墙。

小学毕业,图一凡以乡里第一名的成绩毫无悬念地考入了县一中。

消息传回,图根生蹲在院角,沉默地磨了半晌锄头,那天傍晚多炒了两个菜,菜色格外油亮。

赵巧芬则连夜去集市上扯了一块带细碎蓝花点的确良布,用她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把在县城里才能穿、代表学生身份的蓝布运动服重新裁剪合身。

当图一凡穿上那身浆洗得挺括、洗得微微泛白的“新”运动服走进县城中学的大门时,他依然瘦小,依然沉默,像一滴水融入陌生的河流。

但他的名字,却以火箭般的速度,刻印在了县城一中的成绩榜榜首。

学习,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对图一凡而言,似乎不仅仅是任务,更像是一种隐秘的、不可抗拒的召唤。

当他沉浸在一道物理题目复杂轨迹的演算中,或者沉浸于化学方程式背后物质世界精妙的平衡时,时间的流速仿佛会发生改变。

窗外的嬉闹,教室里的低语,都变成遥远模糊的背景噪音。

笔尖在草稿纸上摩擦出的沙沙声
,公式与数字在脑海中的排列组合,构筑起一个旁人难以进入的、极其稳定而清晰的小宇宙。

解开难题那一瞬间骤然豁亮的感受,如同在混沌中劈开一道微光,带给他一种无法言说、甚至带些颤栗的满足。

这种独特的沉浸与满足,支撑着他以异乎寻常的专注力,在这条需要极大耐性的知识之路上奔跑。

他依旧安静,穿着永远洗得干干净净却明显不合身或打补丁的衣服,像一个无声的影子贴着墙根走过喧闹的走廊。

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课间休息也极少去操场疯跑,常常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那棵枝条遒劲的老槐树,或是在座位上飞快地翻看着借来的习题集。

他那份持久的沉默和专注,为他赢得了老师们的青睐,也为他在县城那所重点初中里,在县城同龄人复杂的目光中披上了一层略带疏离感的铠甲。

只有每次张贴榜前那些红底黑字、清晰印着他名字的榜首位置,短暂地刺破这层沉默,宣告着这滴不起眼的水珠里蕴藏的巨大能量。

三载寒窗仿佛只是转瞬,一个更广阔的天地终于向图一凡敞开了怀抱。

他以全校理科第三、全县前五十的排名,考入了阳泉市最好的高中——阳泉一中实验班。

这一次,图家院墙上的红榜,是县教育局的干部亲自送来的。

鞭炮在村里炸响,溅落的红色纸屑如同跳跃的喜悦铺满了老屋前的雪地。

图根生特意进城卖掉了开春后唯一一头膘情不错的猪,给图一凡置办了一身县城里学生常穿的真价实的、簇新笔挺的深蓝色校服,还有一个装教材用的、散发着好闻皮革气味的双肩书包。

图一凡穿着那身崭新的、料子挺括的衣服,背着新书包,站在通往远方县城的长途汽车站牌下。

他仰头望着那辆周身沾满黄尘、挡风玻璃上污迹斑斑的长途客车,车顶绑着高过头顶的竹篓筐和麻布袋。

车里塞满了人和各样家什,气味混杂。

赵巧芬把用塑料布裹了好几层、装了厚厚一叠零钱的小布包塞进他内衬口袋,一遍遍按了按,又把他崭新的、颜色有些鲜艳的拉链校服领口仔细地翻平整。

布包里有赵巧芬用裁衣画的白色粉笔写着的一串电话号码——那是图强在县城做短工的小房东店铺号码。


到了地方就打电话回家!

报个平安!”

赵巧芬的嘱咐被淹没在汽车引擎骤然发动的巨大轰鸣声里。

图一凡被后面涌上的人推挤着上了车,踉跄中抓住旁边油腻的座椅靠背才站稳。

他挤进过道里人腿与行李组成的森林,找到一个靠近车尾逼仄角落勉强容身的缝隙,回身努力透过沾满油污和灰尘的后车窗望去。

父母的身影在车下飞快缩小、晃动,最终随着车轮卷起的滚滚黄尘而彻底模糊不见。

***阳泉一中矗立在城市相对安静的西区,崭新的红色教学楼气派非凡,明亮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

校园内绿草如茵,塑胶跑道围着宽阔的操场延伸出去,整洁明亮的学生公寓配有专门的管理员。

实验班更是优中选优,配备最强的师资力量。

开学第一天,图一凡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看着讲台上神采飞扬、语速极快的数学老师,以及周围那些穿着名牌运动鞋、讨论着他从未听说过的篮球明星或流行音乐的城市同学,一种强烈的冲击和眩晕感攫住了他。

在这所汇聚了全市最顶尖学子的地方,他入学时的辉煌名次,被稀释得近乎微不足道。

最初的豪情在第一次月考的打击下迅速消褪。

他不再是焦点,只是实验班里极其普通的一员。

更让他无措的是学习的巨大落差。

市里高中的知识密度与思维深度,远超他县城初中的训练强度。

课堂信息高速而汹涌地扑面而来,仿佛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他头顶。

他必须付出超出过去数倍的时间在自习室奋战到熄灯铃响才能勉强消化。

然而每次测试或测验,总会有一个名字像一面旗帜,在榜单的最前端迎风招展——周晓白。

那个剪着清爽短发、坐在第一排靠近讲台位置的女孩,眼神总是锐利地追随着老师,有时甚至在老师讲完一个步骤前就已经在练习本上写下了完整答案。

课间,图一凡常能听到她与周围同学语速飞快地讨论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数学方法或竞赛名词。

周晓白偶尔转头,目光扫过图一凡这边时,那平静眼神中包含着的疏离与近乎俯视的高度感,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少年身上。

更难以适应的是那种难以言明的氛围。

一种无形又强大的自信感几乎
写在每一个实验班学生的举手投足间。

课间他们讨论着这个暑假国外游学的趣闻、某个新上市的电子产品、哪部新上映的电影如何,谈论中夹杂着令图一凡既感隔膜又隐隐自卑的轻松与优越。

而他,除了那支需要反复削才能写出流畅字迹的廉价钢笔,除了反复翻看那本边缘已经磨损卷起的《高中物理竞赛指导》,除了每次在食堂打饭时精确计算着那一叠越来越薄的菜票,他与周围亮丽的环境有种深入骨髓的格格不入。

他不再是老家那片熟悉土壤里的佼佼者,而是这所城市精英高中里一只笨拙、土气、沉默的丑小鸭,沉浮在被知识洪流和社交隔阂同时构筑的陌生海洋中,失去了方向。

这份巨大的心理落差,像无形的铅坠子,沉重地拖拽着他前行的脚步。

***巨大的失落感和与日俱增的迷惘,急需一个宣泄口。

就在距离一中后门不到三百米的老槐巷子里,藏着一个叫“极速风雷”的黑网吧。

那地方门窗总是用厚厚的暗色帘子挡着,门口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电子游戏广告海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图一凡脚步游移间,像被一股无形的磁力吸引着,推开了那扇不起眼的破旧玻璃门。

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廉价香烟、汗液、泡面汤和灰尘的味道。

光线阴暗,只靠十几台笨重CRT显示器幽蓝的光芒提供基础照明。

昏暗的空间里此起彼伏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噼啪声、游戏音效的爆裂声、以及青少年们激动的呼喊与粗口构成了一个完全异样的世界。

空气中悬浮着肉眼可见的烟尘微粒,图一凡皱着鼻子,在弥漫的浓重烟味和汗腥味中,找到角落一台空位坐下。

邻座一个和他穿着同样阳泉一中校服的男生,嘴里叼着烟卷,眼睛紧盯着屏幕上激烈交火的画面,兴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爆头!

漂亮!

妈的,又干掉一个!”

图一凡略显笨拙地在电脑上申请了一个叫“传奇”的游戏账号。

注册界面复杂的选项和对装备的形容让他有些懵懂,只是依样画葫芦地操作着。

当那个像素粗糙的小人被他控制着在屏幕上跑动起来,闯入第一个地牢时,屏幕上骤然爆发出绚丽的火焰魔法效果和装备散落的闪光特效。


座队友粗哑的呐喊:“杀!

别怂!

爆了!”

像一根点燃的引线。

图一凡的心脏猛地一紧,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刺激感攥住,在屏幕上那个虚幻的战士第一次砍倒怪物、叮当作响捡起第一块虚拟金币的瞬间,现实世界中所有的焦虑、失落和格格不入,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短暂地冲破了堤坝。

屏幕上滚动的数字经验条、金光闪闪的虚拟装备,构成了一种简单、直接、令人沉迷的强大反馈。

他开始晚自习请假,自习室明亮的灯光让他坐立不安,书本上的习题变得面目可憎。

相反,那个空气污浊、喧嚣吵闹、光线昏暗的“极速风雷”,却像带有魔力的巢穴。

每一次戴上耳机隔绝外界声音,屏幕上光怪陆离的像素画面便成了他赖以呼吸的空气。

他在那个由数据构成的虚拟战场上冲锋陷阵,“等级”飞速提升,虚拟的“金币”在账户里翻着跟头,甚至能买得起一些小贩玩家兜售的、在现实里他从未想过能触摸的“极品武器”。

游戏世界里,不再有刺眼的名列前茅者周晓白,只有称兄道弟的“兄弟会”帮派成员。

网络游戏粗暴而即时地兑现着努力的承诺,打怪就有经验值,战斗就能爆出奖励——这种规则简单得令人心安,填补了现实中日益溃散的空虚。

那种虚拟世界里“变强”的幻觉和网吧小团体里廉价的热络,像强力麻药,暂时麻痹了他日益深刻的自我厌弃。

期中考试成绩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图一凡脸上。

理科综合成绩创下入学以来最低点,班级排名更是直落谷底,与入学时的风光判若云泥。

实验班班主任在办公室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冰冷的镜片后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图一凡!

你进班的成绩是顶好的!

现在成了什么样?

再这样下去,你连普通的A班都不一定能待住!

你对得起谁?!”

这话像烧红的针,扎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死死掐进掌心。

走出办公室冰冷狭长的走廊时,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

那张贴着白底黑字成绩单的公告墙前,最顶端的位置依然醒目地写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周晓白,后面跟着一串近乎完美的分数。

那名字在阳光下,像淬了火的尖
刺,带着灼人的、锋利的光芒,直插进他眼睛深处最脆弱的角落,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和窒息。

他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学楼。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网吧油腻的座位里,耳机里的厮杀声开得更大。

屏幕的光映着他有些发灰的年轻脸庞,眼中布满熬夜的血丝。

虚拟世界的刀光剑影和队友频道里夸张的叫好能暂时填满耳朵和眼睛,却捂不住心底那个越来越大的黑洞。

现实的鞭子抽得太狠,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虚幻的泥土里。

直到那个周末的清晨。

前一天他通宵鏖战,天蒙蒙亮才拖着灌了铅一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回到清冷的学生宿舍楼下。

校门还没开,他只能缩在门岗旁边那堵带着凉意的砖墙根下,蜷着身体,头埋进臂弯里打盹,脑子嗡嗡作响,混沌一片。

晨光熹微中,一个风尘仆仆、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空寂的校门口。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肩头磨得起了毛球的蓝色劳动布外套,腋下紧紧夹着一个用褪色的蓝格子布包着的包裹。

一双沾满干涸黄泥的解放鞋在清晨冰凉的水泥地上局促地蹭着。

寒风掠过枯枝的声音和他刻意压低、近乎卑微的询问校门的沙哑声音夹杂在一起:“老师傅,开开门,我找一下娃…图一凡,高一九班的……”图一凡猛地惊醒,像被电击一般弹起来。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是爹?

图根生?

他怎么来了?!

图一凡从冰冷的墙根下站起,几乎是冲到紧锁的栅栏铁门前。

“爸?!”

图根生显然被这突然从角落冒出来的声音吓到了,猛地转过身。

昏蒙的天光下,父子俩隔着一扇冰冷的铁栅栏门对视。

父亲的脸比图一凡记忆中苍老了许多。

两颊深陷进去,皱纹如刀刻般深邃,额头上风霜留下的痕迹更深了。

尤其刺目的是他眼窝下那两团厚重的青黑色阴影,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种图一凡从未见过的憔悴。

他嘴唇干裂起了白皮,头发凌乱地沾着草屑和灰尘,身上的衣服在寒冷的清晨显得分外单薄。

“一凡?”

图根生声音嘶哑,透着一夜未眠的干涩,“你咋在这外头?

这么冷的天……”星光下的计算题(续)图一凡只觉
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爸……”他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

他慌乱地看向传达室玻璃窗后的值更大爷。

大爷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不像话的学生仔”,但还是掏出了巨大的钥匙串,“哗啦”一响,打开了沉重的铁栅门。

图根生几乎是踉跄着跨进门内。

离得近了,图一凡才看清父亲整个人的样子比隔着门栏时更令人揪心。

一夜火车硬座加八十里寒风的跋涉,刻在他的脸上,是一种透支了所有体力的灰败。

眼角堆积着黄色的眼屎,胡茬在下巴和脸颊上杂乱地滋长着,带着冬日寒气染上的霜花味儿。

图根生先是下意识地、几乎是惊慌失措地上下打量儿子:“穿这点冷不冷?

脸咋这么白?”

那关切粗糙但真挚。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图一凡脸上那副被网吧泡出的浓重黑眼圈上,眼神骤然深了,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巨大疑问、巨大疲惫和不敢置信的复杂情绪瞬间填满了他的眼底,像暴风雨前低垂的阴云。

图根生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似有无穷的问题要冲口而出,最终还是被一种巨大的、疲惫的克制压了回去。

他沉默地把腋下那个捂得温热的蓝色格子布包裹塞到图一凡怀里,仿佛那是个沉重的负担。

“拿着!”

父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娘烙了几个新煎饼,叫我赶紧给你送来……怕你在城里头,吃不好……”父亲的手粗糙冰凉,碰到图一凡的手背,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和一夜未眠的寒意。

图一凡机械地接过来,包裹很沉。

隔着几层粗布,依然能感觉到温热,只是这温热不再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他手指微微颤抖着解开外面一层粗布疙瘩,一层蓝花布被冻得发硬。

掀开最后一层泛黄的旧报纸,终于露出里面四个叠得厚厚的煎饼。

饼的边缘有点干裂,但中间还是暄软的,带着刚离鏊子时特有的麦香。

只是,最上面那张饼的边缘,清晰地浸染着一大片不规则深褐色的痕迹,边缘干涸发硬,浸透着纸张——那不是油渍,更不是煎饼本身的颜色。

是汗。

是父亲的汗。

背着沉重包裹翻山越岭、迎着刺骨寒风一路疾行、深
一脚浅一脚跋涉那无尽山路时,从他枯瘦身体里压榨出的最后一点热力凝聚成的汗水,渗进了最贴身的饼子里,被粗布包裹捂干,最终晕染成一片清晰的、带着人体气息和遥远路途辛酸味道的深褐色地图纹路。

在那片深褐色的“地图”上,隐约还能看见几点更深的、几不可辨的印渍,混合着路途上不经意蹭落的、来自遥远家乡的泥土微尘。

一股混合着麦香、汗碱和泥土的、极其复杂的气味直冲图一凡的鼻腔。

他看着那片浸透了父亲心血的痕迹,又抬起头看看父亲那张因过度劳累而深陷、布满风霜和尘土的脸颊——那脸颊上干裂的纹路里也嵌着细微的泥痕,额角沁着细细的汗珠,正被寒风迅速冷却。

他的喉咙骤然被一股巨大而滚烫的酸涩堵得死死的,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他死死地捏着那几张煎饼,指节用力到泛出惨白。

传达室大爷探头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催促:“取了东西赶紧走!

别在门口堵着!

天冷!”

这声音打破了冻结的瞬间。

图根生猛地打了个激灵,似乎才意识到置身何地。

他极其局促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那动作里带着惯有的木讷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对这个明亮而规则整齐之所的敬畏。

他看着图一凡身上那套崭新的、但领口已被衣架撑得微微变形的蓝白色校服,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最终只能挤出几个更嘶哑的字,像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别……别心疼吃。

城里不比家里,贵……饿了就吃,别省着。”

他的目光快速掠过儿子发灰的脸色和黑眼圈,最终停留在那几块煎饼上被自己汗水洇出的地图纹上,眼神黯了黯,声音更低下去,“爹……回去了。

你在里头……好好的。”

说完,他竟不再看儿子,逃也似的转过身,那佝偻的背影几乎是仓皇地挤出了刚刚打开不久的铁栅门,瞬间就融入了街道对面刚刚苏醒、带着寒气开始流淌的车流人流里,像个融入水中的泥点,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声遥远的、被城市喧嚣轻易盖过的咳嗽。

图一凡僵立在冰冷的校门口,晨曦初露,把他手里捧着的煎饼包裹染上一层薄薄的、没有温度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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