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切地需要找个地方,把这身“皮”彻底换掉。县城公共厕所那污秽的气味和逼仄的空间,此刻也阻挡不了他心中燃烧的火焰。他冲进一个隔间,插上门闩,手忙脚乱地脱下那身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旧衣服裤子。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套崭新的藏青色“的确良”中山装,摸索着穿上。布料挺括而微凉,紧密地包裹住身体,每一个扣子都严丝合缝地扣好,一直扣到最顶端的风纪扣。最后,他拿出那双崭新的黑色牛皮鞋,擦去鞋盒里垫着的薄纸,郑重地套在脚上。鞋底坚硬,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系紧鞋带,站起身。
皮鞋踩在县城略显泥泞的土路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咔哒、咔哒”声。这声音,不再是他破棉鞋在雪地里拖沓的“噗嗤”声,而是一种宣告,一种新生步伐的节奏。初春的阳光洒在他崭新的深蓝色衣装上,洒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也洒在他脚下那条被皮鞋踩出的、崭新的道路上。
他抬起头,望向辽阳县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新生气息的空气。胸腔里,那股支撑他熬过寒冬、写完四十万字的力量,依旧在奔涌。只是此刻,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走得更远,走得更稳,走到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属于“闵家家”的未来里去。
辽阳的六月,田野褪尽了枯黄,染上大片大片鲜嫩的绿。风从远处河套吹来,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萌发的清甜,温煦地拂过红星大队。而闵家那三间拔地而起的大瓦房,无疑是这片盎然景色中最扎眼、也最令人心头发烫的存在。
青砖到顶的墙壁,在阳光下泛着沉稳内敛的光泽,与周遭土坯茅舍的灰黄形成鲜明对比。鲜亮的红瓦铺满了屋顶,如同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铠甲,在湛蓝的天幕下熠熠生辉。松木的窗框和门框散发着淡淡的松香,镶嵌着崭新透亮的玻璃窗这在村里绝对是头一份的稀罕物!阳光毫无阻碍地穿过玻璃,将屋里照得亮堂堂、暖烘烘。
院墙也砌了起来,同样是齐整的青砖,围出了一方规整的院落。院门是结实的松木打造,刷着深红色的桐油,还未干透,散发着好闻的气味。整个宅院,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崭新的、结实的、令人踏实的富贵气。
新房内,更是焕然一新。正房两间,东间是闵家保和周巧云的新房,西间是闵家家的卧室兼书房。东西厢房,一间做厨房兼饭堂,一间留给家卫和家国兄弟。地面不再是冰冷的冻土,而是铺着平整的、暗红色的方砖(虽然是最便宜的那种,但干净平整)。墙壁用石灰水刷得雪白,散发着淡淡的碱味。
此刻,新房里一片繁忙而喜庆的景象。王婆的大嗓门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在打扫最后的卫生。崭新的榆木家具散发着原木的清香: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带着雕花的床头)、一个带着穿衣镜的大衣柜、一个五斗橱、一张方桌配着四条长凳,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东间新房里。西间闵家家的屋里,则是一张稍小的木床,一张宽大的书桌,一把靠背椅,还有一个新打的、刷了清漆的书架,上面空空荡荡,等待着主人去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