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新得的布料和新买的皮鞋，闵家按照老刀的指点，七拐八绕，终于在一条狭窄、弥漫着陈旧油烟和肥皂水气味的背街小巷里，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理发店。门脸窄小，只挂着一块边缘剥落、字迹模糊的木招牌“王记理发”。
推开门，一股温热湿润、混杂着廉价头油和肥皂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店里只有一张陈旧的理发椅，镜子边缘的水银已经剥落，留下斑驳的痕迹。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师傅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推剪和剃刀。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只有墙角煤球炉子上坐着的铁壶，发出单调的“滋滋”声，壶嘴喷吐着稀薄的白汽。
“师傅，理发。”闵家家把东西小心地放在墙角的条凳上。
王师傅转过身，一张布满皱纹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脸，眼神平和。他没多问，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张磨得发亮、皮革多处开裂的理发椅：“坐。”
闵家家依言坐下，冰凉的真皮椅背激得他微微一颤。王师傅拿起一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围布，“啪”地一声抖开，利落地围在闵家脖颈上，布扣在颈后收紧。接着，一块滚烫的、散发着浓烈碱味的毛巾敷在了闵家家的脸上。热汽瞬间蒸腾上来，毛孔舒张，连日来的疲惫似乎被这灼热强行熨开了一丝缝隙。
王师傅的动作带着一种老匠人的沉稳韵律。推剪冰冷的金属贴着头皮，发出细密均匀的“嗡嗡”声，所过之处，那些因常年劳作、疏于打理而纠结如茅草窝般的乱发纷纷落下。接着是锋利的剃刀，刀锋在皮带上“噌噌”地来回打磨几下，发出令人心颤的锐响，然后轻巧地贴上了闵家家的鬓角和后颈。冰凉的刀锋刮过皮肤，带走细密的绒毛和汗泥，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光洁到近乎陌生的清爽感。刮完脸，王师傅又用那把磨得锃亮的小剪刀，仔细修剪着他的眉峰和鬓角，每一剪都透着心无旁骛的专注。
最后，王师傅从一个旧瓷瓶里倒出一点黏稠、散发着浓烈桂花香的头油，在掌心搓匀，然后均匀地涂抹在闵家家新剪的头发上。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些原本桀骜不驯的发丝一一归拢、驯服，梳出一个整齐利落、棱角分明的三七分发型。
整个过程，闵家家闭着眼，只能听到推剪声、剃刀声、剪刀的轻响，以及王师傅偶尔一两声细微的鼻息。当那块热毛巾再次被拿开，王师傅取下围布，说了声“好了”时，闵家才缓缓睁开眼睛。
镜子里的人，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个灰头土脸、头发蓬乱、眼神里总带着点瑟缩和疲惫的闵家家消失了。镜中人的脸庞轮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额头饱满，颧骨线条分明，下颌线干净利落。新剪的三七分发型一丝不苟，乌黑发亮，服帖地衬托出整个面庞的轮廓，显得精神奕奕，英气逼人。那双眼睛，因为脸型的改变和发型的衬托，显得格外清亮有神，仿佛拨开了长久笼罩的尘埃。
“谢…谢谢师傅！”闵家家的声音有些发哽，他几乎是跳下椅子的，付了钱，抱起凳子上那卷藏青色的“的确良”和鞋盒，脚步有些发飘地冲出了理发店窄小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