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皮鞋票么?还有…好一点的布票?”闵家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老刀依旧揣着手,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了一点,同样用气声回应:“皮鞋票?紧俏货,得碰。布票嘛,‘的确良’的,有。”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价,可不便宜。”
“价格没问题,有票就行”。
老刀那双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在黑暗中估量猎物的老狐狸。他慢悠悠地从袖笼里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他先是摸出一张小小的、印刷粗糙的“皮鞋购买专用券”,票面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颜色略深、纸质稍好的布票,上面清晰地印着“叁市尺”几个字和供销社模糊的红色印章。
“喏,”老刀把两张票捻在指间,对着昏暗的光线晃了晃,像展示什么稀世珍宝,“皮鞋票一张,‘的确良’三市尺。”
闵家看着那两张小小的纸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咬了咬牙,把裤腰里那个小口袋中拿出钱,塞到老刀那只枯瘦的手里。老刀的手像鹰爪一样,迅速将钱拢进掌心,手指异常灵活地捻动、点数,速度快得让闵家家眼花缭乱。确认无误后,老刀才把那张皮鞋票和“的确良”布票塞回闵家家汗湿的手心。
“小子,”老刀在闵家转身欲走时,忽然又低声叫住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看你实诚,给你指个明路。供销社后头巷子,老孙头修鞋铺边上,有个门脸很小的理发店,姓王的手艺…是这个。”他悄悄竖起一根大拇指,“收拾利落了,才配得上这身行头。”说完,他佝偻着背,像条滑溜的鱼,无声无息地重新缩回了窑壁的阴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拿着那张承载着希望与体面的布票,闵家径直冲进了县城中心最大的供销社。布料柜台前人头攒动,各种颜色晃得人眼花。他挤到前面,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急切,将那张印着“叁市尺”的“的确良”布票和几张毛票用力拍在玻璃柜台上。
“同志!要藏青色的‘的确良’,做中山装!”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售货员是个中年妇女,脸上没什么表情,瞥了一眼票证,又抬眼打量了一下闵家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褂子,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视。她没说话,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一卷深蓝色的布料。那布料在供销社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竟隐隐流动着一层内敛而深沉的光泽,与他平日所见的粗布、土布截然不同。
“藏青,就这一种色号。三市尺,刚好一套中山装料子。”售货员的声音平板无波,熟练地量布、剪开,发出“嗤啦”一声脆响。那声音在闵家听来,如同天籁。
闵家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那截藏青色的“的确良”被利落地裁下、卷好,递到自己面前。他伸出双手,近乎虔诚地接过那卷布料。布料的触感光滑挺括,带着点凉意,仿佛握着一片凝固的深蓝湖水。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卷布料,转身又奔向成衣和鞋帽柜台。皮鞋票换来的是一双样式最普通、但皮质油亮厚实的黑色牛皮鞋。当他把沉甸甸的鞋盒抱在怀里时,一种脚踏实地的满足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