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家推车很快到达了村里。
“哗!”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骚动!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了冷水!
“看!快看!闵家家!”
“永久自行车!蝴蝶缝纫机!上海手表!三转一响!全齐了!”
“我的老天爷!真买回来了!还是顶好的牌子!”
“啧啧啧,那自行车,真亮!那缝纫机,真大!那手表,真闪!”
“家家这是真发达了!人看着都不一样了!”
羡慕、惊叹、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闵家家和他推着的“三转一响”上。有人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有人伸长了脖子,扒着门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两千八百块的传说在这一刻,化成了眼前这金光闪闪、实实在在的“三转一响”,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宣告着闵家彻底脱胎换骨!
闵家家被这阵势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耳根子瞬间红透,挺直了腰杆。他推着自行车,在无数道目光的洗礼下,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地穿过人群,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家门口的空地上。那崭新的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腕上的表,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花,也刺穿了红星大队所有关于贫穷的固有认知。
他没有停留太久,在人群更加热烈的议论和指指点点中,推着车,带着那台象征着新生活的“蝴蝶”,像一位凯旋的将军。他知道,关于闵家“三转一响”的消息,会比他车轮转得更快,传遍整个公社。
缝纫机,那架簇新、铮亮,如同一个过于耀眼幻梦的缝纫机,终于被安放在闵家堂屋最显眼的位置。村人们挤满了小小的院落,踮着脚,伸长脖子,目光贪婪地舔舐着那台代表着“三转一响”最终圆满的“一转”。喧嚣与羡慕,像滚烫的油,在闵家小小的院落里沸腾翻滚,几乎掀翻了屋顶。直到月上中天,人声才如同退潮般渐渐散去,留下满地被踩踏得零乱的草屑和一种近乎虚脱的亢奋。
当窗纸透进第一缕灰白、带着清晨凉意的微光时,闵家家已经醒了,他要去县城,换一身能配得上的体面行头。
县城西头,老城墙根下那片废弃的砖窑场,就是远近闻名又讳莫如深的“黑市”。这里没有招牌,没有吆喝,只有人影在断壁残垣间幽灵般晃动,低声的交谈像蚊蚋在耳边嗡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生面孔。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味和一种紧绷的、随时准备四散奔逃的紧张感。
闵家家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低着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却又努力睁大眼睛搜寻着目标。他的脚步在碎砖瓦砾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一个倚靠在半截破窑壁阴影里的干瘦老头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佝偻着背,双手揣在袖笼里,眼神浑浊却异常锐利,像藏在草丛里窥伺的老猫。闵家家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老刀”,一个专门倒腾各种紧俏票证的“老刀”。
闵家家凑近几步,压低嗓子,声音干涩:“老刀叔?”
老刀没抬头,眼皮撩了撩,浑浊的眼珠在闵家身上溜了一圈,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答。闵家家感到对方的目光像粗糙的砂纸刮过皮肤,带着审视和估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