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唾沫横飞，把周巧云夸得人间少有：“这姑娘心气高，一般人家看不上！可一听说是嫁到你们闵家，嫁给你大哥家保，人家姑娘点了头！说就看重家保老实厚道，看重你们闵家兄弟齐心，日子有奔头！人家爹娘也开明，说了，不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就看中家保这个人！缝纫机？人家姑娘自己就有台新的‘蝴蝶牌’！那是她的饭碗，算她的嫁妆！你们闵家给的那份厚聘礼，人家说了，都让小两口带回来，当小家的底子！”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不仅张木匠父女脸色变了，连一直局促不安的闵家保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自己这台破旧的“缝纫机”还没抬走，一台崭新的“蝴蝶牌”已经在路上了？
闵家家眼中也闪过一丝真正的兴趣。不要虚头巴脑，看重人，自己有手艺，还带着缝纫机进门？这听起来，似乎比张秀芬更符合他对大嫂的期望。
“王婶，”闵家家放下搪瓷缸子，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这位周家姑娘，听着是个能撑门户的。劳烦您安排，尽快见见？” 他没有再看张木匠父女。
王婆一拍大腿：“好嘞！包在婶子身上！就明天！明天上午，我领巧云和她娘过来坐坐！”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脸色灰败的张木匠，又热情地跟闵家保打了个招呼，才风风火火地走了。
张木匠讪讪地拉着一直低着头的女儿起身告辞，背影有些仓惶。那架想象中的“八成新缝纫机”，终究没能抬进闵家的门。
送走张家父女，院子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打地基的号子声和夯土的闷响清晰地传进来。闵家保站在那儿，新棉袄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贴在身上，凉飕飕的。他看看弟弟，又看看门外王婆消失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明天？又一个姑娘？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集市上任人评说的货物，紧张、茫然，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待。
闵家家走到大哥身边，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目光投向工地。地基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青砖垒起的墙基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哥，”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咱家的新瓦房，得有个能真正当家作主的女主人。周家姑娘听着不错，明天看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你心里也甭犯怵，大大方方的。咱现在，有这个底气挑人，不是人挑咱。”
闵家保看着弟弟沉稳的侧脸，看着阳光下那正在拔地而起的新房地基，听着远处传来的、充满力量的号子声，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似乎也随着那沉重的夯土声，一点点落回了实处。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挺了挺穿着新棉袄的胸膛。明天，或许真有一顶花轿，会沿着这新夯实的房基，抬进他闵家保的生命里。
初春的晨光带着暖意，斜斜地照进闵家那间越发显得局促的老土屋。王婆的大嗓门像开场的锣鼓，人未到声先至：“家家大侄子！巧云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王婆已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干净利落蓝布褂子的中年妇人，和一个高挑的姑娘。那姑娘，周巧云，立刻成了屋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她约莫十八九岁，身量比一般村里姑娘高些，骨架匀称，穿着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十分平整的碎花罩衫，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一根鲜亮的红头绳。皮肤不算白皙，是那种健康的、透着劳动红晕的蜜色。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目光直接、坦荡，没有丝毫乡下姑娘常见的羞怯和闪躲。鼻梁挺直，嘴唇略薄，抿着时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她手里没挎篮子，只提着一个用蓝印花布包着的、方方正正的包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