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各式各样的媒婆,像嗅到蜜糖的蜂群,从清晨到黄昏,络绎不绝地涌向闵家的小院。她们穿着或新或旧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脸上堆着如出一辙的谄媚笑容,手里照例挎着盖着蓝布的小篮子,里面或许是几个鸡蛋,一把红枣,甚至只是一小撮炒香的瓜子。
“家家大侄子!忙着呢?婶子给你带点自家炒的南瓜子,香着呢!” 第一个登门的是后街的李媒婆,豁着两颗门牙,笑容格外“灿烂”,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屋里仅存的几件新添置的家具(一个结实的新碗柜,两口大铁锅)上刮来刮去。“哎哟,家保这孩子,真是越看越精神!新棉袄一穿,那叫一个板正!婶子手里啊,有个好姑娘,东头老刘家的二闺女,芳龄十八,那叫一个水灵!大眼睛,双眼皮,辫子又粗又长,能干活!针线活更是没得挑!配家保,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她唾沫横飞,把刘二闺女夸成了七仙女下凡。
闵家家端坐在唯一那张新打的、还没上漆的榆木桌子旁,身上崭新的蓝布棉袄衬得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沉静如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审视和距离感。他微微颔首,示意李媒婆坐下,声音平淡无波:“李婶费心。姑娘家底如何?性子怎么样?家里兄弟姊妹几个?” 他问得直接而具体,像是在审查一份材料。
李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堆得更满:“家底?清贫人家!本分!老实!性子?温顺着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兄弟?有个哥哥,早分家了!就一个妹子,也快出门子了!人口简单得很!” 她拍着胸脯保证。
闵家家没说话,目光投向灶台边。大哥闵家保正笨拙地往新铁锅里倒水,准备烧水给帮工的人喝。崭新的蓝布棉袄穿在他身上,虽然合身,却依旧掩不住那份长年累月刻下的拘谨和卑微。听到媒婆的话,他手一抖,水差点泼出来,耳根子瞬间红透,头垂得更低了。
“李婶,”闵家家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家保性子闷,得找个能撑起家里、性子爽利点的姑娘。您说的这位刘家姑娘,听着是好,但性子太软和了,怕撑不起我大哥的门户。您再费心寻摸寻摸?”
李媒婆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讪讪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拎起她那篮子南瓜子,悻悻地走了。
李媒婆刚走,村西头的赵媒婆又扭着腰进来了。这位更是舌绽莲花,带来的是邻村张木匠家的“独生女”,夸得天花乱坠,不仅模样好、针线好,还“识字”(据说上过几天扫盲班),家里就一个爹,没有兄弟拖累,陪嫁还有一架八成新的缝纫机!
“缝纫机?”闵家家挑了挑眉,似乎有了点兴趣,“姑娘性子如何?”
“爽利!绝对爽利!”赵媒婆一拍大腿,“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说话嘎嘣脆!配家保这老实人,正好互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绝配!”
闵家家沉吟片刻,点点头:“听着不错。劳烦赵婶安排个时间,让姑娘和她爹,来家里坐坐?就在这老屋,地方小,别嫌弃。正好也看看我们家这光景。” 他特意强调了“老屋”和“光景”。
“不嫌弃!不嫌弃!能进闵家的门,那是福气!”赵媒婆喜笑颜开,连声应承,仿佛那架缝纫机已经抬进了闵家的新瓦房。
送走赵媒婆,院子里暂时清净了片刻。闵家保局促地走过来,搓着新棉袄的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家家…那…那缝纫机…太贵了…咱不能要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