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书写声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被屋外的风声淹没。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稿纸上，浓黑的字迹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最终被一种无力的灰白和断续的划痕所取代。白嘉轩站在新坟前的沉思，白鹿原沉重的未来，仿佛都被这即将耗尽的灯油和墨水，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闵家家停下了笔。笔尖彻底干涸。墨水瓶底，只剩下无法蘸取的、粘稠的墨垢。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骤然缩小，只剩下针尖般的一点微光，在黑暗中顽强地、却又无比脆弱地摇曳着，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因极度疲惫而空洞失焦的眼睛。
黑暗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着那点最后的微光，也吞噬着桌上未完成的稿纸和那本刺眼的红皮书。胃里的绞痛，手腕的剧痛，冻疮的刺痛，以及灵魂深处那种被反复撕裂的疲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佝偻着背，蜷缩在冰冷的炕桌前，像一尊在黑暗与寒冷中凝固的雕像。只有胸膛里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和脑海中那片不肯沉沦的白鹿原，证明着生命和意志，依然在这片冻土之上，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搏斗。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吞没了那点针尖般的油灯火苗。屋里陷入绝对的死寂和漆黑，只有灶膛里几根柴火将熄未熄的余烬，在角落里投下几缕微弱、摇曳的红光，如同垂死之人的脉搏。
闵家家佝偻着背，蜷缩在冰冷的炕桌前。钢笔干涸的笔尖无力地垂在稿纸上，墨水瓶底只剩下无法蘸取的、粘稠如血的墨垢。胃里的绞痛、手腕的剧痛、冻疮的刺痛，以及灵魂深处那被反复撕裂的疲惫，像无数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捆缚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意识在无边的寒冷和痛苦中沉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沉沦。
然而，就在这意识的深渊边缘，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顽强地闪烁起来：
“白嘉轩站在新迁的坟茔前，望着远处白鹿原起伏的塬坡……”
这个未完成的句子！白嘉轩在新坟前的沉思，白鹿原沉重的未来，那宿命的转折点……它像一个楔子，死死钉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里！不能停！绝不能在这里停下！那浓黑的墨迹，那沉郁的文字，是他唯一能对抗这无边黑暗和冰冷现实的武器！是他在这冻土之上开垦出的、不容侵犯的精神家园！更是这一个月地狱般煎熬所指向的终点！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最后一丝执念的力量，猛地从他冻僵的躯体深处爆发出来！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他猛地伸出枯瘦的、布满冻疮裂口的手，在冰冷的桌面上疯狂摸索！
没有墨水了！
没有灯油了！
什么都没有了！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枚扭曲变形的、早已废弃的金属笔尖残骸！那天他在绝望中摔碎钢笔后，鬼使神差地捡起了它！
没有犹豫！他一把抓起那枚冰冷的金属残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狠狠地戳向自己的左手食指指腹！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
尖锐的金属边缘瞬间刺破了冻得发硬的皮肤！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涌了出来！是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