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河求婚后的第三天,厂门口突然骚动起来。
我正在测试车间调试新设备,隔着玻璃窗看见大门处围了一圈人。
人群中央,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身影格外醒目——那衣服是我给程越山买的第三件生日礼物,袖口还残留着我亲手缝的暗纹。
"落工!
"小学徒慌慌张张跑进来,"有个自称你丈夫的人......"扳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弯腰去捡,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
八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到我的工作场所找我。
林清河不知何时站在了车床旁,他的体温透过沾着机油的工作服传来:"要我去吗?
"我摇摇头,取下沾满钢屑的手套:"这次我自己来。
"程越山站在厂区梧桐树下,脚边放着印有北城机械厂标志的公文包。
看见我出来,他下意识整了整领口——那里别着我送他的银色钢笔,笔帽上的划痕还是当年赵茉兰吃醋时故意摔的。
"红英。
"他声音哑得厉害,"东城的太阳毒,你黑了不少。
"我静静望着这个曾让我甘心赴死的男人。
他眼角已经泛起了皱纹,左脸颊有道新鲜的抓痕——是赵茉兰留的,我几乎能想象到他们争吵的模样。
"有事?
"这疏离的语气让他瞳孔猛地收缩。
程越山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抽出里面厚厚一叠文件时,我闻到熟悉的樟脑味——是他保险柜里专门放重要文件的那个抽屉的味道。
"我把赵茉兰送去接客了。
"他手指在纸张边缘摩挲,那是我们第一次结婚时拍的合照,"所有造谣过你的人我都处理了。
刘副厂长降为车间主任,王...""程越山。
"我打断他,"我现在一个月工资126块。
"他愣在原地,纸袋啪嗒掉在地上。
当年我为了他去当普通工人时,工资只有27块8。
阳光下,我看见他鬓角有根白头发。
三十四岁的程越山,终于在第八个夏天学会了低头:"跟我回家吧。
"他抖着手去掏口袋,"你看,我把所有离婚证都...""我下个月结婚。
"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林清河教徒弟操作机床的声音。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示范,就像当初教我认识游标卡尺那样。
程越山突然抓住我手腕,拇指狠狠按在那道疤上:"就那个毛头小子?
他知不知道你为我......""他知道。
"我平静地抽回手,"知道我为了爱情能多卑微,也知道我现在活得有多清醒。
"风掀起我的工装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黄铜钥匙——那是林清河给我的新家钥匙。
程越山死死盯着钥匙扣上摇晃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东江新村16栋302"。
"你真的...爱他?
"这个问题让我的心尖颤了颤。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红着眼问过他关于赵茉兰的事。
"他给我煮面不放厚油花。
"我转身往车间走,"他记得我其实是技术员。
"程越山眼眶红了。
"我错了......那些离婚证我都烧了,我们再......""程厂长!
"林清河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林清河把外套轻轻披在我肩上,布料摩擦声里,我听见他低声说:"下午的立项会,你主讲。
"他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我们练习的那样。
"程越山看着我们自然交握的手,突然笑了:"你变了很多。
"他弯腰捡起洒落的文件,"以前你从不敢在公开场合...""19号,东江饭店。
"我打断他,"欢迎来喝喜酒。
"这数字让他脸色瞬间惨白。
19号,正是几个月前他抛下我陪赵茉兰看《庐山恋》的日子。
回车间的路上,林清河突然问我:"不后悔?
"车间新装的玻璃窗映出我的倒影——短发利落,眼睛里有了光。
我碰了碰他眼角的泪痣:"当年你第一次给我递扳手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
"远处,程越山还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那张被攥皱的合照。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像极了被撕碎的七张结婚证。
这次,终于轮到我头也不回地走向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