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配不上的春天……我配不上的……”话语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佝偻着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捧着那件旗袍,无声地痛哭起来。
泪水滴落在深青的缎面上,如同落入深潭的雨点。
云袖静静地站在门内。
她浑浊的目光,缓缓地、缓缓地从顾言布满泪痕的苍老脸庞,移向他手中那件被泪水打湿的深青色旗袍。
那上面,是她耗尽青春绣就的光芒与苍穹,是她深埋心底、永不见天日的春天。
时间仿佛静止了。
弄堂里只有老人压抑的呜咽声在回荡。
良久,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云袖的眼眶中滚落。
它沿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缓缓地、缓缓地向下流淌。
奇妙的是,它没有避开那块巨大的暗红色胎记,而是径直滑过那片饱经风霜的、暗沉的肌肤,像一颗透明的珠子,滚过崎岖的土地,最终无声地滴落在她深蓝色棉布褂子的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点。
泪珠滚落的同时,云袖的嘴角,却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那笑容起初很浅,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如同初春河面刚刚解冻的涟漪。
渐渐地,那笑意加深,蔓延至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像阳光终于穿透了积年的阴云,毫无保留地洒落下来。
阳光斜斜地穿过弄堂,温暖地笼罩着门内门外这对白发苍苍的老人。
光线跳跃在深青色旗袍的金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也跳跃在云袖含着泪却笑得毫无阴霾的脸上。
那块巨大的胎记,在这样纯粹的光线下,在这样释然的笑容里,仿佛不再是命运的烙印,而只是她独特生命画卷上,一道浓墨重彩的笔触。
她一生的情意,那封以针为笔、以线为墨、以心为纸写就的无字情书,历经战火、离散与漫长的时光尘埃,终究在这一刻,被那个她曾倾心仰望的人,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地“读”懂了。
春天的暖意,无声地流淌在这条陈旧的老弄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