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晃,仿佛被人当胸砸了一记无形的重拳。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杯脚发出细微的呻吟。眼底深处,那片浑浊的疲惫之下,骤然掠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无法掩饰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慌乱!仿佛精心构筑的堡垒被这最原始、最粗粝的记忆瞬间轰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但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被权力异化后的本能,强行将这裂隙压下!一层更厚、更冰冷的钢铁面具迅速覆盖住所有动摇,他猛地抬高了音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属于省委书记的凛然威严,试图用这层官威驱散那恼人的记忆寒流:
“王撒!注意你的身份!”他厉声喝道,目光终于如鹰隼般射向王撒,却带着冰冷的距离感,“这里是华夏的东海!不是你昂萨财团的后花园!合作,是情分!不合作,是本分!我的每一个决策,都是为了东海亿万百姓的发展大局!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好!好一个‘大局’!好一个‘本分’!”王撒怒极反笑,那笑声里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被彻底冰封的绝望与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穿心脏后的、彻底寒透的决绝。他猛地后退一步,这一步,仿佛将两人之间二十多年的情谊彻底踏碎。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只剩下赤裸裸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失望。
“我王撒……真是瞎了眼!”他死死盯着吴撒那张被欲望和权力扭曲得陌生的脸,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看错了你吴撒!也高估了……我在你心里的分量!”
话音落下,露台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涛声如闷雷滚动。
王撒最后剜了吴撒一眼。那一眼,复杂到了极致——有痛彻心扉的失望,有被背叛的熊熊怒火,有对过往情谊的悲悼,但最终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种棋手看着自己精心培养、最终却彻底失控反噬的棋子时,那种冰冷到极致的、近乎非人的算计与决断。再无半分留恋。
他猛地转身!
昂贵的深色西装衣角,在凄冷的夜风中划出一道凌厉如刀锋般的弧线,带着割裂一切的决绝。王撒挺直了背脊,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步履沉凝,大步流星地朝着宴会厅那扇隔绝了冷热两个世界的玻璃门走去。皮鞋踏在大理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格外清晰,如同敲响的战鼓,也像是为一段情谊送葬的丧钟。
他没有再回头。一次也没有。
玻璃门无声地开合,将那个决绝的背影吞噬进温暖的喧嚣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露台上,只剩下吴撒一人。他依旧端着那杯香槟,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寒风里的雕塑。杯中金色的液体早已不再冒泡,死寂一片。崖下深沉的涛声固执地传来,一声,又一声,如同命运沉重的叩击,狠狠砸在他被“猪蹄”二字刺得千疮百孔的心防之上。那被强行压下的慌乱与寒意,此刻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顺着脊椎疯狂上窜,让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露台上最后一点暖意被海风卷走,只剩下蚀骨的寒。玻璃门内辉煌的灯火,隔着冰冷的屏障,模糊成一片虚幻的光晕,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孤绝。吴撒僵立着,像一尊被钉在悬崖边的石像。王撒决绝离去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混沌的眼底烫下挥之不去的印记。崖下,东海永不止歇的涛声,一声声沉重地撞上来,如同命运不依不饶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