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敲打着染血的青砖,将满地狼藉晕染成一片片不祥的暗红。玄武堂的包围圈如同淬了毒的钢箍,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中,死死扼住朱雀堂残部最后的喘息空间,一步步碾碎着他们立足的方寸之地。
“堂主!”耗子嘶哑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血沫喷溅的破裂感。他猛地格开一柄劈来的钢刀,虎口崩裂的鲜血瞬间被雨水冲刷,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用力将身前摇摇欲坠的林凤九向后狠狠一搡,力道之大,几乎让她踉跄跌倒。“走!我和铁头顶着!冷月姐——带堂主走!”
冷月的心猛地一沉,视线扫过周遭:铁头那面伤痕累累的巨盾发出沉闷的呻吟,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远处墙角,几名玄武堂高手正无声地再次收紧包围。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再拖下去,这里就是所有人的坟墓!冰冷的理智瞬间压倒了一切,她一把攥住林凤九冰冷的手腕,低喝道:“走!”
两人身影如离弦之箭,撞开雨幕向后门方向疾掠。两名玄黑劲装的玄武堂高手反应极快,如毒蛇般斜刺里截杀而出。就在刀锋寒光映亮林凤九苍白面颊的刹那——
“吼——!”铁头爆发出困兽般的咆哮。那面巨大的塔盾携着万钧之力,如同失控的战车轰然撞至!盾牌边缘狠狠砸在两名拦截者的腰肋。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两人惨叫着被那股狂暴的蛮力硬生生撞飞,身体砸在湿漉漉的院墙上,软软滑落。
“想走?”玄虎的低吼如同闷雷炸响。他庞大的身影竟爆发出鬼魅般的速度,脚尖在湿滑的青砖上一点,整个人如黑色巨隼腾空而起,直扑向林凤九和冷月逃离的方向。杀意如实质的冰锥,刺破雨帘!
“你的对手在这!”耗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尖啸。他瘦小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如一道贴地疾射的银色闪电,后发先至!那双钢爪不再是灵巧的毒蛇,而是化作了搏命的獠牙,完全放弃了自身防御,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直插玄虎后心要害!爪尖撕裂空气的锐啸,逼得玄虎瞳孔骤缩,不得不拧身旋臂,硬生生在半空中改变轨迹,沉重地落回地面,将脚下的青砖踏得粉碎。他死死盯住挡在面前的耗子,眼中燃起暴怒的火焰。
“杀!”玄虎的咆哮震得雨线都为之扭曲。他不再看那遁入雨幕的身影,所有的杀意瞬间倾泻在眼前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绊脚石身上。目标,只有耗子和铁头!
玄虎那砂锅大的拳头裹挟着风雷之声,毫无花哨地轰击在铁头勉力举起的巨盾中心。
“咚——!”
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响了一口破败的丧钟。铁头浑身剧震,双脚在湿滑的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沟,泥水飞溅。那面饱经摧残的塔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中心处瞬间塌陷成一个巨大的凹坑,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
这仅仅是开始。玄虎的腿影如攻城巨槌般接踵而至!势大力沉的侧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盾面那致命的凹陷处!
“咔嚓——嘣!”
碎裂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悲鸣。铁头赖以生存的巨盾,那面曾为他挡下无数致命攻击的伙伴,在玄虎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彻底崩解!无数金属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四散激射。铁头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连人带残盾的碎片,倒飞出去数丈之远,狠狠砸进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之中,溅起大片的泥水和瓦砾。
“铁头!”耗子目眦欲裂,钢爪疯魔般逼退身前的敌人,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废墟。
玄武堂的精锐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瞬间转向那些失去了铁头盾牌庇护、暴露在屠刀之下的朱雀堂子弟。刀光翻飞,血浪喷涌。惨叫与骨骼断裂的声音在雨声中此起彼伏,战斗瞬间沦为单方面的、冷酷高效的屠杀。
耗子拼命扒开沉重的碎砖,将浑身浴血、胸膛剧烈起伏的铁头拖了出来。铁头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耗子满是雨水、血水和泥污的脸,竟然咧开嘴,扯出一个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笑容:“兄…兄弟…别哭,看来…黄泉路上…咱俩还得…搭个伴儿啦…”
耗子的喉咙被巨大的悲怆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抓住铁头冰冷的手。
“我先…走一步…”铁头的声音微弱下去,眼中的光芒却骤然凝聚,如同回光返照。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猛地推开耗子搀扶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一头濒死的巨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朝着如魔神般矗立在雨中的玄虎,发起了此生最后一次冲锋!
这悲壮的一击在玄虎眼中只是徒劳。他轻蔑地侧身闪过,粗壮如铁钳般的大手精准无比地扼住了铁头挥来的粗壮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跟上,狠辣地一拧!
“咔嚓!”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铁头那面残破的护臂连同里面的腕骨,瞬间扭曲变形。沉重的盾牌残片无力地跌落泥泞之中。玄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拧断手腕的瞬间,那只夺命的铁拳已如毒龙出洞,带着短促而致命的破空声,狠狠砸在铁头毫无防护的咽喉软骨上!
“呃…嗬…”铁头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高大的身躯骤然僵直,双眼猛地瞪圆,里面最后的光彩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迅速湮灭。随即,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巨塔,轰然倒塌,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水血泊之中,再无生息。
“铁头——!!!”
耗子的悲号撕裂了雨幕,凄厉得如同孤狼泣血。他甩开纠缠的敌人,不顾一切地扑到铁头身边,将他尚有余温却已失去灵魂的身体死死抱在怀里。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铁头脸上凝固的血污,冲刷着耗子滚烫的泪水和脸上的伤口,混在一起,流进嘴里,是苦涩的咸腥和铁锈的味道。
玄虎冰冷的眼神扫过这生离死别的一幕,没有丝毫波澜。他漠然地抬手一挥,指向林凤九和冷月消失的雨幕深处:“追!一个不留!”数道玄黑色的身影立刻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无声而迅疾地消失在迷蒙的雨帘之后。
偌大的前院战场,瞬间变得诡异的寂静。只剩下淅沥的雨声,满地狼藉的尸体,和中央那片小小的、被死亡笼罩的空间。玄虎缓缓迈步,沉重的战靴踏碎水洼,溅起浑浊的血水,一步步走向跪坐在铁头尸体旁、紧紧抱着兄弟的耗子。
耗子没有抬头。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声泣血的呼喊中耗尽了。冰冷的雨点砸在他的后颈,砸在铁头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也砸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深埋在泥泞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两个瘦骨嶙峋的孩童,在寒冬腊月的破庙里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紧紧依偎着彼此单薄的身体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为了半个发馊的馒头,被凶恶的野狗追得满街奔逃,耗子摔倒了,是铁头毫不犹豫地转身扑过来,用自己同样瘦小的身体死死挡住野狗的撕咬,背上留下几道永远无法褪去的伤疤……
直到那一天,那个穿着干净长衫、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女人出现在破庙门口,没有嫌弃他们满身的污垢和虱子。她给了他们热腾腾的食物,更给了他们一个家,一个名字,一条活得像人的路。她叫林凤九,是朱雀堂的堂主。她教他们挺直脊梁,教他们拳脚功夫,教他们在这残酷的世道里如何守住心中的那一点光……
“兄弟…我们…值了…”耗子俯下身,额头抵在铁头冰冷的额头上,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所有的恐惧、痛苦、不甘,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近乎圣洁的平静。他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目光越过冰冷的雨丝,平静地迎向玄虎那双充满压迫和死亡气息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乞求,只有一片无波无澜的死水。
玄虎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如同垂落的夜幕。他伸出那只刚刚拧断铁头脖子的、戴着皮质护手的大手,精准、冷酷、不容抗拒地扼住了耗子沾满雨水和泥污的咽喉。耗子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却依旧平静地望着灰暗的天空,仿佛在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解脱。
“咔吧。”
一声清脆而短促的骨裂声响起,在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耗子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玄虎松开手,那具瘦小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恰好伏在铁头宽阔冰冷的胸膛上。两人的手臂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交叠着,耗子的脸枕在铁头肩窝,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的倦鸟,沉沉睡去。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冲刷着满地粘稠的血污,冲刷着残破的兵刃和冰冷的尸骸。玄武堂的人马如同退潮的黑色潮水,在玄虎一个手势下,迅速而沉默地撤离,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处,只留下这片被死亡彻底浸泡的修罗场。雨越下越大,汇聚的水流在青砖的缝隙间蜿蜒流淌,冲刷着耗子和铁头身下那滩迅速扩大的暗红色血泊,却怎么也洗不去两人至死相偎的姿势。那冰冷的依偎,成了这血色炼狱里最后一道凝固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