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那年。
林老师和友人合伙开了个律所。
专门打击妇女拐卖、家暴和离婚争夺孩子抚养权案件。
我也在日复一日地观摩中,了解到这个时代女性的困境。
林老师教我怎么倾听当事人的诉求。
可以运用哪一条法律维护当事人的权益。
我捧着翻烂了的刑法书,一点一点做笔记。
“那要是没有这条法律呢?”
他收起嘻哈嘴脸。
“那就需要女性掌握更多话语权,制定更合理的法律来为女性发声。
一代人的努力是不够的,得需要下一代接棒,这把火才不会灭。”
所以后来,高考填志愿,我选择攻读法律专业。
而如画以专业第一考进舞蹈学院。
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提及自己前世的事情。
“宝儿你知道吗,前世在青楼里我无比憎恨自己这双会跳舞的脚,以为自己无比厌恶跳舞。
花魁又如何,不照样供人玩弄,千人枕万人骑。
所以临死时,我亲手挑断了自己的脚筋。”
“可现在不一样了,花魁已经死在了千年前。
聚光灯下,我收获的不再是伸出来亵玩我身体的手,而是鲜花和掌声。”
如画的肩膀完全放松下来,语气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的笑容不再天真,却仍旧明媚。
我也跟着笑起来。
“我等着你成为很厉害的舞者那一天。”
“等着吧,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上大学后我仍留在林老师的律所帮忙。
学习分析案件,研究法律问题,撰写法律文书,见证着一个个案件中反复实践、解释、验证法理和法律。
大四律所实习的某一天。
林老师给了我个案子,示意我看向会客厅的女人。
“宝儿,这个案子你熟悉,我带你做。”
我凝视着那张侧脸,总觉似曾相识。
直到那道身影转过来。
弯弯的眉,暗黄粗糙皮肤下挡不住的黑亮眼睛。
是那年辍学嫁人的秋燕姐。
她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拿着一本高中数学书朝我摇晃。
“我想离婚,去考大学。”
……再次回到阔别十几年的水溪村。
我站在山脚下,遥望记忆里的村子。
秋燕姐抱着咿咿呀呀的孩子,指着半山腰的白色小楼:“那里建了个特别好的糖厂,老板是个好人,只收未婚女孩子,工资给足两千,原本村子里早婚早育的女孩子都进了厂,不用早早嫁人。”
我弯腰摘了朵蒲公英,像小时候一样故意吹到秋燕姐脸上逗她。
“不仅不用嫁人,每天只上2小时班,其余时间有专门的老师教初高中的知识,每6年换一批人。”
秋燕姐瞪大眼睛,激动地抓住我的手。
“宝儿,你怎么知道的?”
我告诉她,这时我和高中同学一起办的厂。
初中时候,在跟着林老师走南闯北诉讼中,我断断续续偶遇曾经在村子里长大的姐妹。
她们曾经的梦想千奇百怪。
如今却都麻木地活着。
日复一日忍受丈夫的暴虐懒惰,三五成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生活的重担压在她们肩上,哪怕我提供学习机会,她们也只是满脸倦怠挥手。
“宝儿,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太晚了。”
于是,我拼命凑钱,省吃俭用。
把这些年奖金,稿费都存起来。
直到在学校饿晕,被如画看见。
她黑着脸骂我:“陈宝儿你个守财奴,你存这么多钱不花干什么?”
我被她吼得一哆嗦,颤颤巍巍道:“我只是想把时间线提前,想让村子里的女孩子还没被安排嫁人前读完高中,再上大学,起码这样她们能选择自己的路,不至于十几岁就被强制结婚生子,时间不会重来。”
我不知道如画回去后和她爸妈说了什么。
隔几天,她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投资一个厂。
“可能是我上辈子过得太凄惨了,这辈子才遇到了这么好的父母。”
我和她流着泪抱在一起,这应当是上天给我们的补偿吧。
就这样,我们有了启动资金。
在全封闭的糖厂里。
生产的不是糖丸。
而是可以跨越一座座大山的耀眼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