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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春潮小说

支云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破落的侯府不如走地鸡。武宁侯府已然远离权力中心,近年在京中着实不大起眼。但今日侯府嫁女,却连陛下都亲至了,只因那侯府嫡女要嫁的,乃是当今陛下跟前正得宠的丹朔郡王。程念影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声,蹲得腿麻。她与他们都不同,她来杀人的。要杀的,正是这侯府嫡女,今日的新娘子。“快!快去找夫人来!”丫鬟婆子突然间匆匆忙忙地从闺房里跑出去。转眼竟没了人。程念影知道时机已至,轻手轻脚,如猫儿一般从房梁落下。她来到床前,将帘帐一揭,便见到了盖头覆面身穿嫁衣的女子。嫁衣上绣着细密金线,凑出朵朵锦花。程念影馋得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她一手取毒针,一手去捂女子的脸。这一按上去却没有半点挣扎。程念影怔了怔,将盖头掀开。侯府嫡女紧合着双眼,面色泛白,像是死...

主角:程念影玉容   更新:2025-06-12 15: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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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程念影玉容的其他类型小说《念念春潮小说》,由网络作家“支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破落的侯府不如走地鸡。武宁侯府已然远离权力中心,近年在京中着实不大起眼。但今日侯府嫁女,却连陛下都亲至了,只因那侯府嫡女要嫁的,乃是当今陛下跟前正得宠的丹朔郡王。程念影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声,蹲得腿麻。她与他们都不同,她来杀人的。要杀的,正是这侯府嫡女,今日的新娘子。“快!快去找夫人来!”丫鬟婆子突然间匆匆忙忙地从闺房里跑出去。转眼竟没了人。程念影知道时机已至,轻手轻脚,如猫儿一般从房梁落下。她来到床前,将帘帐一揭,便见到了盖头覆面身穿嫁衣的女子。嫁衣上绣着细密金线,凑出朵朵锦花。程念影馋得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她一手取毒针,一手去捂女子的脸。这一按上去却没有半点挣扎。程念影怔了怔,将盖头掀开。侯府嫡女紧合着双眼,面色泛白,像是死...

《念念春潮小说》精彩片段

破落的侯府不如走地鸡。
武宁侯府已然远离权力中心,近年在京中着实不大起眼。
但今日侯府嫁女,却连陛下都亲至了,只因那侯府嫡女要嫁的,乃是当今陛下跟前正得宠的丹朔郡王。
程念影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声,蹲得腿麻。
她与他们都不同,她来杀人的。
要杀的,正是这侯府嫡女,今日的新娘子。
“快!快去找夫人来!”丫鬟婆子突然间匆匆忙忙地从闺房里跑出去。
转眼竟没了人。
程念影知道时机已至,轻手轻脚,如猫儿一般从房梁落下。
她来到床前,将帘帐一揭,便见到了盖头覆面身穿嫁衣的女子。
嫁衣上绣着细密金线,凑出朵朵锦花。
程念影馋得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后她一手取毒针,一手去捂女子的脸。
这一按上去却没有半点挣扎。
程念影怔了怔,将盖头掀开。
侯府嫡女紧合着双眼,面色泛白,像是死了。
最最要紧的是......那张脸竟与她近乎一模一样!
“青天白日撞鬼啦?”程念影轻抽了口气。
这口气还未倒过来,只听得脚步匆匆,下一刻门便被人撞开了。
“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保住她的命......”
“今日陛下亲至啊!若让他老人家知晓新娘自尽,整个侯府就都完了!”
为首的妇人穿戴整齐,满面汗水将妆都洇花了。
程念影来不及躲回梁上,干脆定住了脚步。
“你......”妇人乍然瞧见屋中还有别人,惊了一跳,“你是谁?”
程念影为潜入侯府,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梳了双丫髻,着淡青色半臂,俨然一副丫鬟打扮。
款款转过身来,纤眉杏眸,似花含露,清纯娇憨。
叫一众人都看呆了去。
妇人喃喃喊了声:“玉容。”
丫鬟喉咙里也炸出了一声尖叫:“姑娘,姑娘怎么活过来了?”
程念影忙福了福身,脆声道:“夫人认错了,奴婢是来府上帮工的。”
妇人急急喘了两口气,往床上望去。
果然,该躺在那里的人,还躺在那里。
“快,大夫,快!”妇人重拾了心神,指挥着女医上前。
其余丫鬟婆子也终于回了神,收起震撼的目光,涌到床边去伺候着。
那妇人没有围过去,而是盯着程念影从头到脚打量起来。
越看,她的神情越是怪异。
“你过来。”妇人将她招至跟前。
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美貌犹在,只眉间多皱纹。但此时那皱纹却抚平了去,她冲程念影温柔地笑了。
“我是武宁侯夫人,我姓楚。你......父母可还在?”妇人问。
程念影知道此时不能急着走,便老老实实答道:“我不曾见过生身父母。”
武宁侯夫人为何要这样问她呢?
难道......
程念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侯夫人楚珍却再也按捺不住一般,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哭道:“我侯府本该还有个嫡出的姑娘,只是出生那年,便由恶仆偷走,从此杳无音讯......”
“孩子,你让我瞧瞧......”
楚珍捧住了她的脸,用拇指细细描绘过去。
程念影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不拔出武器给对面一刀。
她恍惚地盯着楚珍的脸:“那夫人的意思是......”
“傻孩子,我恐怕是你亲娘啊!”楚珍说着,搂住程念影大哭起来。
“我......有娘?”
她是个杀手,杀手哪里见过自己的亲娘呢?小的时候他们都说自己是土里长出来的。
楚珍哽咽了:“傻孩子,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你不仅有娘,你还有爹呢!”
“夫人,夫人!”有婆子急声唤。
楚珍拍了拍程念影的手:“就在这里坐着,别走,我一会儿回来再与你说。”
程念影点了下头,摸了摸肩上被泪水湿透的部分。
是骗她吗?
可侯夫人哭得好伤心呀。
还从来没有人为她哭过呢。
她新奇地探出头去,看着屏风后人影绰绰,又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
她这才想起,若是如此,那床上的姑娘,就该是她的亲姐姐了?
亲姐姐。
好陌生的字眼。
程念影按了按胸口,站了起来。
自缢之人,有气闭而未绝的,早早施针,重开关窍,还有救回的可能。
救?
不救?
那是她要杀的人。
侯府嫡女不死,楼里就要派人追杀她了。
程念影很少有这样为难的时候,她轻轻叹了口气。引得一旁的丫鬟悄悄窥了她一眼。
心道真像,只是这人眉眼间比她们姑娘还要娇上三分呢。
不多时楚珍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着华服的中年男子。
正是武宁侯。
他疾步走到跟前,未语泪先流:“你......你流落在外数年,是做爹娘的不是。今日遇缘归来,自该过上爹娘疼爱的日子......
“可实在不巧,你姐姐她大婚日自缢,恐怕要牵连整个侯府陪葬了!”
紧跟着其余丫鬟婆子也全跪了下来,哀声道:“求姑娘救救侯府吧!”
唯有楚珍一言不发,以帕子捂脸哭得更加伤心。
程念影张了张嘴。
她......她只是个杀手啊。
“如何救?”
中年男子喉头哽了哽,难以启齿道:“代你姐姐......出嫁。”
程念影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床边,女医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剩下丫鬟围着。
她抬手摸到新娘的颈侧,屈起指节先是重重一叩。
新娘浑身痉挛,竟是从床上弹起来又落下。
丫鬟惊得连哭都忘了,只喃喃问:“这是做什么?”
程念影没有回答,飞快地取出银针分别刺在新娘的天鼎、气舍二穴。
楚珍等人很快围了过来,亲眼看着新娘的面容渐渐褪去青白色。
程念影指着说:“活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声音都忘了发出。
直到有个丫鬟战战兢兢伸出手指去试了试,随后整个人蹦了起来:“有气!虽说微弱,但当真有气了!”
楚珍忙问:“那何时才能醒呢?”
程念影:“二十四个时辰。”
中年男子面容灰暗:“迟了,那还是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程念影问:“那会怎么样?”
“违抗圣意,抄家,砍头。”
程念影不由摸了摸腰间藏的武器,这给她以安心。
她小声说:“我没有过爹娘,我还不知道有爹娘是什么样子,所以你们还是先不要死了吧。我去就是了。”
周围的人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快!快伺候姑娘更衣!”
程念影被架走,她禁不住回了个头,看着楚珍捂着脸,与中年男子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那是爹吗?她想。
这厢武宁侯夫妻出了门,武宁侯脸色一沉,咬牙道:“都是你惯的,竟敢在今日自缢!”
楚珍呛了回去:“丹朔郡王虽然御前得宠,但为救驾而重伤,外头都风传他人治不好了,陛下赐婚就是为了给他留个血脉,这嫁过去便是注定要做寡妇的!换谁谁能想得开?”
武宁侯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楚珍也扭过了脸,仍是伤心的样子。
一边的刘妈妈连忙劝:“夫人也莫要为新姑娘难过,既是今日才认回来的女儿,到底这么些年没养在膝下,保住侯府才是要紧。”
另一个婆子面露诧异:“夫人曾经还生过一个女孩儿吗?”她是楚珍的奶妈妈,怎么从未听闻?
楚珍放下帕子,脸上泪痕已干,语气淡淡:“没生过。”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顿时讳莫如深。
原来只是意外撞上了个长得像的,为解侯府之急,不过片刻夫人便已经想好怎么拿话唬那小丫头了。
刘妈妈心道,连我都骗过了!
武宁侯突然回头:“今日的事......”
两个婆子连忙躬身:“绝不敢泄露半句,若传出去,叫老婆子烂嘴烂手,儿孙都不得好报!”
武宁侯“嗯”了声,又对楚珍道:“接着回去扮你的慈母吧,该叮嘱的话要叮嘱透了。”
他抬了抬下巴:“我看她一副丫鬟打扮,难免小家子气。别去了郡王府上得罪了人,到时候一样要怪我武宁侯府教导无方。”
楚珍语气不虞:“知道了。”
她带着人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吩咐:“等婚宴过后,若有谁府上遣人来问,便说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丫鬟。”
想来一个丫鬟,也无人会在意。
*
程念影自己脱了衣裳,小心翼翼地将贴身带的所有物件一应藏入匣中。
匣子是丫鬟刚送来的,说里头是夫人给她准备的体己钱。
匣子外还挂了把小锁,藏东西正好。
黄花梨的,两面各雕喜上眉梢和麒麟送子。很是精巧的玩意儿。
没拥有过什么好东西的程念影,爱不释手地摸了两下,才由丫鬟们按着梳头、梳妆,一切都匆匆忙忙。
“好了好了,快将盖头盖上。”
丫鬟们七手八脚的将程念影扶出门。
“公子!这里。”丫鬟们招呼道。
程念影什么也看不见,垂下视线,只能看见一双云靴。
“姐姐,我送你出阁。”云靴的主人说完,转过身去将她背了起来。
做侯府的嫡女真好。
住很大的屋子,有爹有娘,连出嫁也是被亲人背出去的。
程念影所在的杀手组织里,哪有“出嫁”二字?要么便死了,要么便被卖了。
“姐姐别怕。”云靴的主人又低声哄了句。
而后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将程念影送上了轿子。
这侯府公子并未立即离去,而是隔着轿子哽咽道:“姐姐保重。”
楚珍踩着台阶下来,将儿子推到一旁。
随后冲迎亲的队伍心惊胆战地挤出个笑容,解释道:“姐弟情深,有几分不舍。”
从郡王府来的迎亲队伍,足排出整条街市那么长。
因皇帝特地有令,所用的车驾,以及随行的宫人、乐师、侍卫也都逾了郡王府的规制,实在气派非凡。
可见皇帝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只是郡王病重,今日便是由他的堂弟,傅瑞明代为迎亲。
傅瑞明在侍卫亲军司供职,正儿八经的天子亲信。
他连马都没有下,口气冰冷道:“无妨,若有什么话尽快说了就是。”
楚珍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话?
心道做丫鬟的应该最懂规矩才是,干脆一摆手:“起轿吧。”
此时轿旁的帘子却是被程念影从里头掀了起来。
她伸出手:“匣子给我自己抱着。”
楚珍愣了下:“快,快给姑娘。”
程念影将匣子重新抱在怀中,安心万分,抵着轿壁便歇息起来。
却不知外头傅瑞明盯着轿子多看了一眼。
这侯府嫡女倒也没有传闻中那样不情愿。
傅瑞明朝宫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立即高唱:“起轿!”
随即奏乐声响,金银纸花高高抛起再落下,队伍便就此启程了。
*
郡王府。
皇帝从抄手游廊一路走来,满院的奴仆匆匆行礼不及。
“今日郡王如何了?”他一边问,一边进到房内。
嬷嬷躬着腰回道:“好些了。”
“总说好些了,却连拜堂都拜不成。今日大好的日子,独他这个主人尝不到这份热闹。”皇帝面上皱纹深深,重重一叹,“都怪朕啊!”
“陛下无事便好,要怪该怪刺客,岂有臣子向陛下问罪的道理?”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
虽气虚,但仍掩不住其声如金石。
皇帝闻声快步拐了进去:“怀晏,你醒了?”
丹朔郡王大名傅翊,字怀晏。
丹,为赤诚。朔,有初始,独占鳌头之意。
皇帝当初为他起这样的封号,可见其地位。
“是,总要去见一面新娘。”丹朔郡王应了声。
只见他倚坐榻上,已然换好了婚服。
其人正如名一般,可谓是将世间美好词汇集于一身,生得俊美无俦,轩然霞举。
且其才能卓越,善理政事,近年来越发处尊居显。
若非因救驾重伤,哪里轮得到武宁侯府来攀这门亲?
皇帝沉声道:“武宁侯的女儿是差了些。但武宁侯夫人育有四子一女,子嗣充盈。她的胞妹,养育孩子也很是了得。朕想着这一脉相承的,也好能早日为你延绵子嗣啊。”
“臣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傅翊露出标准的笑容。
“那便好,那便好。”皇帝放松下来,“今日朕替你主持了婚宴,你且好生养病吧。”
他命人放下带来的名贵药材,这才离开。
等皇帝走远,傅翊的心腹才来到他跟前,面上难掩惊骇道:“主子,这侯府嫡女不该死在闺房里了吗?怎么还是送嫁到郡王府上来了?”
傅翊掩唇轻咳一声,面上神情温和,但眼底尽是漠然之色。
“既然来了,那便留着吧。郡王妃的位置总要有个人占着。”
心腹眉头皱起:“可这武宁侯的女儿,心中却装着别的男人......”
“不让她出府,又能翻出什么花来?”傅翊语气淡淡,“等她拜完堂进了房再来告诉我。”
“是。”
前头皇帝在主位落了座,程念影也被扶着来到了堂前。
丹朔郡王毕竟只是病了,而非死了。
堂弟傅瑞明能代他迎亲,却不能代他拜堂。
于是只有程念影一人捉着红绸,乖乖先敬了天地。
“二拜天子。”宾相唱道。
天子?便是皇帝了?
程念影于盖头下眨了眨眼,而后深深拜下。
她是草芥,是官府通缉的对象,却不成想竟有幸拜见皇帝!从前想都不敢想。
这婚事一定是很了不得的。
算是极极极好的吧!
那将来等侯府嫡女好了,她便还给她吧。
嗯,她呢......不论侯府与她是不是亲人,能给她些银钱也是好的。她便能从组织里为自己赎身了。
程念影心想着,也算是有新奔头了!
于是高高兴兴地转过身,在宾相的唱喝声中,对着空气完成了“夫妻对拜”。
皇帝满意地看她直起腰,虽说身形纤瘦些,但瞧着很有朝气。
皇帝开了口:“赏。”
“陛下赏赐,金十锭,如意二柄,天华锦、花蝶杂宝锦各四,银鼠一百张......”
程念影听着那长长的唱词,攥了攥手指。
这些东西该归谁呢?
要是能归她就好了。
等内侍终于念完,一边的嬷嬷按着程念影谢了恩,然后几个宫人一起涌上来,连忙将她扶走了。
“郡王妃请坐这里。”嬷嬷将她按在凳子上,又嘱咐她,“郡王未到,盖头揭不得。”
做杀手,程念影学到最多的便是忍耐。
于是她乖乖点了下头。
嬷嬷满意一笑:“还请郡王妃在此地等候。”
然后便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等?等那个郡王来?
程念影很饿了。
好在她一向耐饿,舔舔唇,便发愁起另一件事来。
她待会儿要替侯府的嫡女与郡王洞房吗?

程念影在里头等候,尚算平和。
但从武宁侯府跟来的丫鬟婆子可就心焦了。
她们单独躲到一边去,将声音压得极低:“一会儿咱们是不能进去的,没人盯着,她会不会说错话?”
“迟迟不见郡王,兴许郡王根本不会露面呢,那便能浑水摸鱼躲过去了。”
这边正自我宽慰间,“吱呀吱呀——”
像是马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
宫人推着木制轮椅近了。
武宁侯府的人不由转头瞧了一眼,推轮椅的女子着藕荷色裙装,打扮得体,气质出众。
想是从宫里拨出来的女官。
侯府下人顿觉相形见绌。
再看轮椅上的人......
她们只匆匆一眼,便好似被烫着了一般,连忙低下了头。
尤其年轻的丫鬟,更是羞红了大半张脸。还忍不住心想,姑娘有何不满呢?郡王虽病,但着实俊美啊。
这厢房门被打开。
宫人鱼贯而入,对着不太明亮的烛火修了修烛芯,而后室内便富丽堂皇起来。
傅翊坐在轮椅上,朝近前看去。
嫁衣层层堆叠起来,反将跟前少女的腰衬得更细。
看着年纪不大,坐得板正,怀抱个匣子,竟显出些乖巧。
一旁的宫人忙递上玉如意,傅翊张开五指接过来,敛了目光:“叫娘子久等了。”
声音倒是很好听的。
程念影脑中蹦出个念头,然后想也不想便道:“没有久等。”
她声音脆,还带着少女的甜,音不高,但显得气很足。
听来的确像是没有因为久等而疲乏。
甚至还神采奕奕得很。
傅翊抓着如意的手紧了紧,有几分没想到武宁侯的女儿会是这样。
他还以为她心不甘情不愿,此刻开口都该是恹恹丧气。
“请郡王揭盖头,饮合卺酒。”嬷嬷出声提醒。
傅翊一言不发,用如意将盖头一拨,那绣着繁复花纹的厚重红绸便从程念影肩头滑落了下去。
摇曳的灯火为她添了妆。
室内倏然一静。
好一个美人!
而程念影终于重见光明,便也直直朝对面的人看去。
男人很年轻,皮肤苍白,瞳色很浅,浅得一眼撞进去,便觉薄情。
大红的婚服披在他身上,有种血泼上去的错觉。将他眉眼更衬得疏淡漠然,高不可攀。
但下一刻,他笑了笑,拿起半个盛酒的匏瓜递到程念影手中:“娘子,请。”
于是那种薄情感霎时退得一干二净。
倒只剩下温柔颜色了。
嗯......好看,像画本子里才有的人。
真的是个好婚事。程念影心道。
她托稳了那半只匏瓜,上半身往前探了探,主动凑近与傅翊手臂交缠,而后一饮而尽,连个顿都没打。
傅翊盯着她看了片刻,也仰头饮下。
程念影鼻尖抽了抽:“你的没有酒?”
傅翊当先抽回了手,淡声道:“嗯,是水。我尚在病中,饮不得酒。”
程念影恍然大悟。
原来侯府嫡女自缢的症结在这里!
但是病了就病了呀,又有什么妨碍呢?她倒是觉得很好的。
她放下匏瓜制成的酒盏,问:“那下面要做什么?你要回去歇息了吗?”
傅翊沉默了下,觉得哪里不大对。
侯府女不该如此。
他挥手让宫人将轮椅推得更近,而后突然抬手按在了程念影的唇边。
程念影惊了一跳,险些条件反射去摸后腰处藏着的匕首。
好在如今她身上什么武器都不在,便也没有酿成惨剧。
傅翊就这么看着她猛地一抖,而后又乖乖坐住了任他摸。
他眼底光华隐去,低声道:“娘子,你的口脂涂到外头去了。”
当时都是急匆匆上的妆,涂到外头也不奇怪。程念影并不放在心上,抬手便要自己擦擦。
傅翊却喊停她:“我来。”
程念影:“哦。”
傅翊的手有些凉。
但程念影不介意。
病着自然如此,我唇是热的,还能给他暖热呢。
傅翊就这么慢条斯理地沿着她唇边擦了一圈儿,不见她抵触,更不见她生畏。
真是怪了。
傅翊没趣儿地收了手,问:“吃过东西没有?”
程念影坦然答道:“没有,饿得厉害。”
傅翊:“......备菜吧。”
一边的嬷嬷似有些担忧,忙问:“郡王也在这里用饭?”
傅翊:“嗯。”
其他人忤逆不得,自然连忙退下照做去。
做杀手,要懂得看时机。
程念影当然不笨,她听出了嬷嬷的担忧之意,于是问:“你这样坐着是不是会累?”
傅翊:“......是有些。”
他再度露出笑容:“但总该陪娘子用了饭。”
程念影心道,挺好个人!
和她从前远远见过的那些跋扈权贵都不一样!
“娘子,这是什么?怎么一直放在膝上不肯丢开?”傅翊指着她的匣子问。
他话音落下,便立即有宫人上前去拿匣子。
程念影绷紧了指尖:“是体己钱。”
傅翊这才阻止了宫人的动作,笑容更深:“原来如此,那是该好好收着。但也不能总抱着......”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把厢房里堆着的箱子抬一个来。”
于是有两个随从去抬了。
沉甸甸的进了门,盖子一掀,露出里头柔软华美的绸缎,绸缎上还垫着些金叶子。
傅翊道:“这本就是要给你的,箱子外头有一把大锁,你将匣子放进去一并锁了,便安全了。”
程念影双眼微亮,应了声:“你说得对!”
她从凳子上起来,自个儿抱着匣子过去锁好。
傅翊将她整个动作收入眼底,还道:“改日叫府里的人给你打个络子,将钥匙就拴在腰间,如何?”
程念影走回到他身边,高兴地应了声:“好!”
她觉得这个丹朔郡王真真是很好的!
她过去十六年生涯里,从来只有刀剑相加,叱骂入耳。哪有人这样温言软语处处周到地待她?
不多时,饭菜被呈上来了。
程念影刚拿起筷子,一旁的宫人便道:“郡王妃,还是由奴婢来布菜吧。”
程念影便知道了还得等人布了菜,她才能动筷。这点便不大好了。
她抬眸看着傅翊:“我能自己吃吗?”
傅翊:“能,我知道你饿极了。”
宫人闻声只得住手,眼看着程念影自己捏了筷子开始吃起来。
她吃得很快,也吃得很香,但吃相很好。
傅翊都看得有了些胃口。
他跟着动了筷,拣了两样浅尝几口便搁下了。
程念影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想了想,还是关心了他一句:“你怎么吃这样少?”
傅翊净了手,拿帕子擦指间的水,一边擦一边说:“我病着,很多吃不了。”
他问:“你爱吃吗?”
程念影诚实地点了下头。
傅翊笑了笑:“你爱吃就好了。”
另一厢,傅翊的几个心腹还在房内等候。
他们焦灼地转了几个圈儿,纳闷道:“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见一面就回来吗?”
“那侯府女不会蠢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将主子气着了吧?”

程念影也没想抢别人的活儿干。
她说是她的事,那便是她的呗。
她立马收手,跟着宫人去一旁洗漱,再出来丹朔郡王已经离开了。
她眨了眨眼,自是不会觉得失望,只是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做什么好。
好在没一会儿有个嬷嬷带着武宁侯府的下人进来了。
“奴婢施嬷嬷,主管您院儿里的大小事务,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办。”
她说着侧过身:“您从侯府带来的家生子,以后也还是一样可以在您身边伺候。”
程念影不大懂这些,当然都说好。
施嬷嬷又给她介绍了其它大大小小的宫人,分别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然后就传了菜。
偌大的屋子,只程念影一个人坐着,包括武宁侯府的,全都得站在一旁恭候。
程念影觉得有些别扭,匆匆吃完了便问:“然后呢?要做什么吗?”
施嬷嬷笑得慈和:“自然要去向长辈敬茶,郡王身体不便,便由奴婢陪郡王妃去了。”
程念影并不介意。
总待在一处,她还怕露馅呢。
中堂。
康王与康王妃高坐主位。
傅翊是他们的第三子,王府世子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因而少年时便自个儿闯荡去了。
这一闯,便得封了郡王,获了独自开府的殊荣。
按说该新妇到康王府上去敬茶的。
但他们的儿子丹朔郡王是为救圣驾才负的伤,眼下得皇帝之看重......他们如果不主动登门,倒显得做父母的不慈,也不聪明了。
当然做是一回事。
脸上该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康王妃放下茶杯,面色不虞:“岂有父母到得比儿媳还早的。”
她话音刚落,程念影就被引着进了门。
康王跟着放下了茶杯:“这不就来了?”
他转动目光,随即凝在了程念影的脸上:“模样标致,不错。”
他们才是傅翊的父母,但傅翊的亲事完全没他们插手的机会。
皇帝定了,那便定了。
武宁侯府近年不怎么与王公贵族们走动,康王都不知道这武宁侯女儿如今长成什么样,今日才算见到。
康王妃此时插声:“做正妻,标不标致不要紧,还要温柔贤良。”
她说着转头问嬷嬷:“你们郡王身体可好?”
嬷嬷躬身道:“回王妃的话,好些了。”
就这么寥寥几语,程念影明显感觉到他们不喜欢自己。
甚至有意晾一晾自己。
但眼下她又不用赶着去杀人,倒不急。
这厢康王开口:“今日能见到他吗?他母亲心里挂念得很。”
嬷嬷露出为难之色:“昨日大婚劳累,今日又起不得身了。”
康王妃不由冷冷扫了程念影一眼。
程念影:?
康王叹了一声:“好吧,身体为重。他要好好养着,本王和他母亲也就不去搅扰他了。”
做父母的说话客气到这份儿上,也确实稀奇。
而他还自称“本王”。
程念影心道,原来郡王的父亲也是王啊!
那好生厉害!
“上前来吧,敬了茶,改了口,就算了了。”康王妃冷淡催促了一声。
程念影这才从宫人端着的漆盘中,稳稳当当托起茶盏,先往康王跟前一递,学着先前嬷嬷们行礼的样子,福身道:“给父亲敬茶。”
还有些怪呢。
她无父无母的孤儿,两天之间,突然就这么多出一双父母了。
康王接过去浅抿一口便搁下了。
轮到康王妃,她端在手中却没有喝,而是问嬷嬷:“她往后每日是否到王府来问安?你们郡王嘱咐过没有?”
嬷嬷迟疑:“郡王不曾嘱咐。”
康王妃盯着程念影道:“那就每日都来吧,本也是为人媳妇的本分。正好,怀晏每日里好还是不好,我也有人能问问,免得总提心吊胆。”
程念影以前就听说,很多婆婆爱磋磨儿媳妇。
但做了王妃也磋磨儿媳妇吗?
她抿唇抬眼,面上显出几分单纯天真:“郡王说好,便是好。”
这话显然不合康王妃的意,她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将带来的礼物交到郡王妃手中吧,我与王爷也该走了。”
嬷嬷还未上手拦,程念影先开了口:“王妃不喝茶吗?”
康王妃皱眉:“你叫我什么?”
“王妃啊,王妃不喝茶,我怎么改口呢?”程念影固执道。
康王妃吐了口气,重新拿起茶盏敷衍地喝了一口,嘴角冷笑都快漫出来了。
“走!”她厉声道。
程念影权当没听见里头的不快,屈膝道:“恭送母亲。”
嗯,这样仪式全了,很对得起武宁侯府的嘱托了。
康王夫妻来得快走得也快。
中堂转瞬宁静下来,施嬷嬷惊奇地瞧了程念影一眼。竟是半点不怯场呢。
她哪里知道,在程念影眼中,所有人都只有一颗头,她一刀下去,都得掉。
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畏惧胆怯?
此时站在更远处的侯府下人,也惊异地瞪大了眼。
她怎么......怎么比正经的侯府嫡女还要稳得住?
“再下面呢?还有什么事要做?”程念影眼下只关心这个。
“没了。”施嬷嬷说完想了想,“郡王妃要绣些东西吗?奴婢让人去将绣绷支起来。”
绣花?
她不会!
施嬷嬷窥着她的脸色,又问:“那抚琴?”
程念影:“......”
这个也不会!倒是地字阁的杀手里,有个拿琴当武器的。
“下棋?摹帖?”
程念影头很痛。
怎么办,要露馅了?
她灵机一动:“我去瞧郡王。”
施嬷嬷顿住了。
程念影不由问:“不能去吗?”
施嬷嬷压下怪异的目光:“奴婢派人去问问,郡王一向不喜人打搅的。”
*
郡王府的书房内,傅翊喝了今日的第一碗药。
护卫吴巡急道:“昨夜主子怎么迟迟未归?”
佐官侯复才跟着出声:“不知那侯府女是什么样子,还请主子示下,今后我等也知晓该如何对待这位郡王妃。”
傅翊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她和卢萧查到的不太一样。”
卢萧是傅翊身边的暗卫,很有一手查探情报的本事。
“主子这话何意?”吴巡追问。
傅翊:“我怀疑她不是侯府的嫡女。”
“什么?侯府女不愿,武宁侯便拿了人来冒充?他怎敢!”吴巡怒道。
“笃笃笃——”门却突然被叩响,守卫压着声音,但难掩语气怪异:“主子,郡王妃求见。”

门内倏地一静。
几个属下面面相觑。说到就到?
“这侯府女玩的什么把戏?”
傅翊擦了擦唇:“不必看我,我也不知。”
门外守卫此时又问了一句:“主子,要将人请进来吗?”
傅翊迎上属下的目光,缓声道:“说我睡了。”
“睡了?”守卫本能地抬头看了看,日头高挂,这谎话恐怕不好糊弄过去。
但主子有吩咐,底下的人自然只有照做的道理。
守卫应了声“是”,迈步走远。
门内几人的心头,却还在思量这郡王妃到底是怎么个做派?为何晨间才分开不久便来找郡王了?
若能见着人就好了。只是议事之地,不容她进来。
被他们惦念着的程念影,此时立在院门口,正抬着脑袋打量围墙上的尖刺。
京城宅邸少有这样的防御手段,因为不大美观。郡王府上却不挑剔这些,多是竖了尖刺。难不成这郡王总是遭刺杀吗?
不过这尖刺在她看来——虽密,却挡不住她。
程念影从杀手角度分析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施嬷嬷有些尴尬地出声:“想是主子正忙呢。”
才过门的新妇面子薄,这样被冷落,恐怕心头想不通。
程念影却显得实在,她问:“都忙些什么呢?”
施嬷嬷喉间哽了哽,对上程念影的双眸。
黑白分明的眸底,满是真挚。仿佛真的只是出自单纯的好奇。
施嬷嬷含糊道:“陛下倚重郡王,因而多有公务缠身......”
“可他病了,病了也要这样忙?”
施嬷嬷又是一噎,心下不禁嘀咕,这是真关心上主子了?
见施嬷嬷不答,程念影小声道了一句:“他倒也不容易。”
施嬷嬷顿时又哭笑不得。
程念影是真这样想,做杀手就不管病了还是痛了,该干的活儿还得干。
怎么做了贵人,也身不由己呢?
霎时倒与他有一分惺惺相惜。
这时负责传话的守卫出来了,行过礼板着脸道:“主子睡了,郡王妃请回吧。”
施嬷嬷尴尬地咳了一声。
主子何等多智近妖的人物,怎么编出这样不走心的谎话?
她悄悄转眸去打量程念影的神色。
却见程念影反而点着头道:“好吧,想是昨夜与我睡在一张床上,没睡好呢。”她也没睡好。与陌生人同床共枕,到底是不大习惯的。
想着贵人原来也会如此,便更不觉得这郡王如何高高在上,令人生畏了。
“眼下能睡着就是好事。”免得身子亏空,将来再还给侯府的时候,让侯府嫡女做了寡妇。
“那我......走了。”程念影大大方方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抬眸却是对上了两张瞠目结舌的脸。
程念影不由抿了下唇。
她说错什么话了?
施嬷嬷从震惊中回神,重新露出笑容:“好,奴婢陪郡王妃回去。”
那守卫也回神道:“属下恭送郡王妃。”
程念影转身刚迈出一步,便被施嬷嬷扶住了手臂,举止间似是更亲近了一分。
施嬷嬷轻声道:“郡王妃昨夜也没歇息好吧?”
程念影正愁呢,见不着人,下头还是不知做什么好,于是就坡下驴点了头:“嗯。”
“那奴婢伺候郡王妃也睡个回笼觉吧。”
“好。”
回到昨夜大婚的院儿里,仆妇们各自洒扫,有条不紊,见程念影进来,先后朝她虚虚福了福身,算不得很恭敬。
但程念影并未留意这等细枝末节,她一心惦念自己的东西,待进了门,便不要旁人伺候,说自己睡下就是。
施嬷嬷迟疑片刻,也没有违抗她的意思,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昨儿个那口大箱子还放置在屋内一角,程念影用钥匙打开来,将匣子摸出,仔仔细细检查过武器,确认无误才放回。
没武器在身上,便总觉得没底气。
她初初与人成婚,虽无经验,但也知晓郡王可能要与她亲近。若带在身上,怕人家抱一下她,摸着了怎么办?
她轻叹了口气,又恋恋不舍摸了几下箱子里放的金叶子,这才重新锁上。
先熬着吧。
熬到组织里找不到她,忘了她。
她衣衫未脱,就这样往床上一靠。
室内暖香未散,就这样真沉沉睡了过去。
这厢守卫才将程念影在院门外说的话,一字不差都学给了傅翊听。
几个下属听完,个个青着脸,半晌憋出一句:“她竟还晓得关切主子的身体。”
“定是装出来的!”护卫斩钉截铁地接声。
其余人不由朝傅翊看去,他们怎么想不要紧,得看主子怎么想。
傅翊轻咳一声,翻过手边的纸页:“蔚阳那李知县如何了?”
下属们面色肃了肃,明白过来主子身负重任,哪有功夫去在意这些小事?自是大事要紧。
登时不再议论那位郡王妃,恭恭敬敬回答起傅翊的问题:“人活下来了,就是开不了口。”
“嗯?”
“似是得了癔症,整日里只说胡话,也不知是为自保还是真魇着了,瞧了大夫也不见好......”
*
“惦记”着来看郡王的,并非程念影一个。
木荷亲手熬了一盅药膳出来,抬起头两眼都熬得通红,她问:“什么时辰了?”她才能知道,这时候能不能去见主子。
小宫女匆匆进门,却并未接她这句话,而是道:“郡王妃向康王、康王妃敬过茶之后,便急急去找郡王了。”
木荷手上的动作一顿。
小宫女接着说:“然后守卫出来说主子睡下了,便是拒见她了。她倒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主子昨夜与她睡在一张床上没睡好......实在是有些......”
她小了声音,将“不知廉耻”四个字含糊吞回了喉咙里。
木荷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化,但手却向下抓紧了,被罐子把手烫得“嘶”了一声。
“木荷姐姐!木荷姐姐你的手没事吧?”小宫女惊叫着扑上来。
木荷咬着牙根推开她:“没事,我去前头瞧瞧。”
等木荷到的时候,自然早没有程念影的人影了。
郡王在议事,也非是她能立刻见到的。
院门外打理花草的丫头倒是忙不迭上来,将程念影先前说的话又学了一遍。
木荷斜了一眼:“岂有背后议论主子的道理?”
她算哪门子主子?话到了小丫头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乖乖道:“木荷姐姐教训的是。”
“郡王妃初到府上,多有不适应的地方,去拣些薄荷、石箕香、玄参、甘松蕊......再将主子房中那只海棠袖炉送过去,为郡王妃配一剂安神香。”木荷吩咐身后的小宫女。
小宫女听了也颇有些心下不平:“怎么还要劳动木荷姐姐这样操心。”
木荷垂眼笑着说:“主子身边这些琐事,不都常是我来管吗?”
小宫女听完,恍然大悟:“是,是。”
后院女眷的事,木荷姐姐不赶紧着捏到手里,难道还真要拱手让给那侯府女吗?
那侯府女迟上这么一步,日后便都插不上手了。
难怪才新婚,就忙不迭又来找郡王了,想是也急着索要管家权呢。
小宫女脑中纷杂念头一掠而过,便依照木荷的嘱咐去准备了东西。
待收拾完,时辰已经很晚了。
木荷这厢终于见到了郡王的面。
她一边布膳,一边低低出声:“听闻郡王妃特地来求见您了,恐怕是在康王、康王妃那里遇了冷。”
傅翊并不抬眼,笑吟吟问:“怎么?你要去教教她如何讨好康王府吗?”

丹朔郡王常以谦和示人,皇帝都屡屡盛赞他位高而不倨傲。
但无人真拿他当好脾气的年轻公子来看待。
便是木荷这样的身边人,此时听见他的笑问,都拿不定他是喜是怒。
“奴婢只是想着......”
“想着什么?”傅翊追问了一句,但没等木荷绞尽脑汁想出个合适的回答来,他又仿佛分外善解人意一般,笑道:“我也很是好奇,她今日怎么应付过康王府的。”
“不如我们亲口去问问她。”傅翊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木荷身上。
“我们”
两个字从木荷心头一滑而过。
她心头大定,忍下颤动的心情,应了声:“是。”
傅翊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药膳,便搁下了筷子。
木荷忙问:“可是不合主子的胃口?”
傅翊却道:“我这个新婚妻子贴心得很,听见我没歇息好,便不敢搅扰我半分。我也该关心关心她才是。”
“今日的晚膳就摆在幽篁院吧,我陪郡王妃一起用。”
幽篁院便是他大婚洞房的院子。
木荷闻声一僵,吐着气上手去扶傅翊:“那......奴婢扶您。”
傅翊却抬眸叫住护卫吴巡:“你来,跟着我走一趟。”
吴巡心头正对那侯府女好奇得紧,闻声激动地上前扶住了轮椅,响亮应声:“是!”
这厢施嬷嬷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程念影一骨碌坐了起来,探头问:“怎么了?”
施嬷嬷吓了一跳,吁口气问:“可是奴婢将郡王妃惊醒了?”
程念影倚着床头,神情平静:“我觉浅。”
施嬷嬷扬起笑脸:“郡王身边的木荷姑娘,遣人送了些东西来。”
“木荷?”
“在郡王身边贴身伺候的,穿藕色裙。”
贴身丫鬟。
程念影曾听闻大门大户里头给老爷做贴身丫鬟的,最后都要收作通房。
于是她替侯府嫡女问了一句:“郡王很喜欢她么?”
施嬷嬷哽住。心道这话可不敢答。
程念影见她为难,又问:“那别的呢?”
“别的?”什么别的?
“侍妾,通房......”
施嬷嬷连忙说:“没有!都没有!”
虽说府中都不愿接受这位郡王妃,但施嬷嬷念头更保守些。她想着终归是睡到一张床上去的人,还是要先将这位当做郡王的妻子来看待。
程念影:“......哦。”
施嬷嬷见她反应太过平淡,忙还补了一句:“奴婢说的皆是实话。”
程念影点点头,嘴里蹦出来句:“那郡王真是很好的。”
施嬷嬷愣愣接声:“是,是很好的。”
这边还在说话,那来送东西的小宫女却嫌站得腿疼。
她暗暗嘀咕,莫不是故意摆架子呢?
一边武宁侯府的丫鬟凑了上来:“姐姐怎么称呼啊?”
小宫女对武宁侯府的人饱含敌意与蔑意,敷衍道:“紫桃。”
“紫桃姐姐,可是郡王特地遣了你来给郡王妃送东西?”丫鬟脸上写着期盼。
紫桃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自然不是,郡王岂有这样的闲工夫?”
丫鬟暗暗瘪嘴,这话说的。他们侯府嫡女算什么闲人吗?
“那这些东西......”
“听说郡王妃去求见了郡王,郡王身边的木荷姐姐惦记着郡王妃这里,才遣我送些安神的东西来。”
丫鬟脸色微变。这意思不就是嫌郡王妃事儿才需要“安一安心神”吗?
紫桃将丫鬟的表情收入眼底,自然不当回事,更低低嘟哝了一句:“怎么还不见出来,我还有别的事等着做呢。”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有小厮疾步奔进门,高声传话:“郡王要过来陪郡王妃用晚膳,上上下下早些准备起来。”
紫桃的声音顿时往喉咙更深处噎了回去。
那侯府丫鬟却瞬间气焰涨起来,得意洋洋地朝她瞪了一眼。
外头的动静没瞒过里间人的耳朵。
施嬷嬷惊讶地拍了下手掌,然后扶住程念影的腕子急声道:“奴婢赶紧让人伺候郡王妃换身衣裳。”
程念影不由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裙。
干干净净,熏过的衣衫还透着香气,睡一觉起来都没怎么皱。这居然就要换一身衣裳了?
好生奢靡!
想来侯府嫡女也见惯了这样的阵仗。只她穷得没见过什么世面罢了。
为免露馅,程念影便将推拒的声音吞了回去,任由宫女们伺候着换了衣裳。
在选衣裳上,施嬷嬷还真花了点心思。
早上给康王夫妻敬茶,她给程念影挑的是端庄得体的款式,到这会儿,便又换了身鲜艳的。
年纪轻,不怕压不住色。
“这身好。”施嬷嬷说着,将换好衣服的程念影推到桌旁坐下,又伺候她重新洗了把脸,漱了口。
等傅翊到的时候,程念影就还如前一日那般,坐在那里乖乖等着他。
像捏出来的娃娃。
这样的木头美人,该是不讨喜的。
不过她听见脚步声时,便抬眸望了过去,一下周遭都跟着鲜活起来。
傅翊还没开口。
她先问了:“你歇息好了么?”
傅翊顿了片刻,露出笑容:“歇息好了。”
吴巡走在傅翊的身后,迎面被一身水红色的程念影冲击住了。
怎有人敢穿这样扎眼的颜色?
偏她穿了。
还不显俗艳。
大抵是因为少女面上没有一丝故意迎合的媚色。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吴巡抿了下唇。
将主子推近后,吴巡自觉退到一边去,便又听见那侯府女问:“可你的脸色怎么还是这样白?”
吴巡的心揪起来,警觉地心道,万不能因她的外表就放松!她恐怕字字句句都是在打探主子呢!
傅翊本人就显得浑不在意了。
他淡笑着应道:“因为病得厉害,哪有那样容易好起来?”
“那会好吗?”
吴巡心下忿忿,怎么,主子好不了,你就好早日改投下家是吗!
傅翊此时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程念影干巴巴憋出来一句:“你不要放弃。”
吴巡:“......?”
傅翊怔了怔,而后低头轻笑起来:“嗯,我不会放弃。”他语气一转,“我岂会放弃呢?我方才新婚呢。我若病死了,娘子你岂不是要做寡妇了?”

冒牌的郡王妃听了这话,倒也不觉得心虚。秉持着为侯府嫡女着想的原则,程念影还正儿八经地点了下头。
“嗯,我不要做寡妇。”
直白坦然得险些让傅翊都接不上话。
他转声问:“晨间向我父母敬茶,他们可有给你准备改口的礼物?”
“有。”程念影没想太多,真当他关心礼物呢,便又道:“我还没有瞧是什么。”
“你后来过来找我,是因为在他们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傅翊也极直白地问。
程念影摇头:“没有。”
木荷等人自是不信。
但他们从程念影脸上又实在分辨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她的神情平静得要命。
傅翊捏了捏指尖:“那你是来......”
程念影想不明白怎么这也要刨根问底。
她抿了抿唇,不好说是因为自己没事干,怕露馅。
只得挤出来一句:“我......就是想见见你。”
旁人听得轻轻抽了口气。
好生甜的一张嘴。
纵使是刚刚新婚,难舍难分。但女儿家多矜持,更是从没有一家主母这般做派的......
程念影不愿他再揪着问,便主动提了个话头:“康王妃问我,是不是应当每日去她那里请安。”
傅翊眼底暗光滑过:“嗯,你怎么答的?”
无非就是憋屈应下,或者当场耍侯府嫡女的脾气这两种可能。
程念影坦坦荡荡:“我告诉她,郡王说好便好。”
傅翊:“......”
木荷面露错愕,在一边牙关紧扣。
竟会这样卖乖,倒正切中了主子的性情!
程念影察觉到气氛有异,但还是道:“我想我应当没有说错。”
傅翊:“嗯,没说错。”她的话听起来乖巧,但言语间又很有主见。
新鲜。
“传膳吧。”傅翊转过头。
其余人不得不从复杂情绪中回过神,应了声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
今日的程念影食欲一样很好,和情报中不愿嫁给傅翊,寻死觅活的模样全然不沾边。
吴巡看得一愣一愣。
直到月上梢头,他都还有些迷惘。
“天色晚了。”傅翊看了一眼窗外。
程念影净了手,手上的水还未擦干就先应和了一声:“嗯。”
傅翊见她低着头,似是还未读懂自己话里暗藏的意思。
他便又直白道:“今夜也与娘子宿在一处吧。”
程念影僵了下。
又睡一张床。
她倒并不排斥与人亲近,只是她会长时间处在警惕防备中,觉浅,这样时间一久,身体吃不消。
但话不能这样讲。
她抬起脸:“好是好,可是我担心郡王又歇息不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今夜二人又要缠绵至天明一般。
一旁伺候着的小丫鬟们都忍不住红了脸。
唯独两个当事人,一个赛一个云淡风轻。
傅翊没有“强求”的意思,本来就是试探罢了。
他温声问:“你毕竟是初到郡王府,于你来说处处都很陌生,一个人睡得好吗?”
程念影与他四目相对,不躲不退:“昨夜睡过一遍的床,不算陌生了。”
傅翊:“......”
他嘴角抿出弧度:“好。”
傅翊走了。
程念影脸上也不见什么留恋不舍之色,与方才说那些黏糊话的不像是一个人。
好一手欲擒故纵!吴巡心说。
若换做是我,恐怕真要上她的当呢!
他跟着傅翊出院门去,还忍不住回了下头。但又不得不说,这侯府女的确生得美,还有股子不受世事浸染的味道。
按说她不该有这样的气质啊......
傅翊离开幽篁院便叫住了施嬷嬷。施嬷嬷规规矩矩立在那里,将程念影一整天做了什么,说了哪些话都报了上来。
“王妃似对她有些不满,敬茶时没有接。郡王妃便说,王妃不喝茶,她怎么改口呢?”
“这样的话她也敢说?”吴巡震撼。
这话可太硬气了。
一般闺阁女儿,哪敢与婆母见第一面就这样说?
傅翊笑问:“是不是有些意思?”
“是......”吴巡接完声,又觉得不妥,生硬道,“也没,没怎么有意思。”
他想来想去,总结道:“这侯府将她教得胆大包天。”
施嬷嬷并不了解侯府嫡女身上牵扯着多少更深的内情。
她只做着自己的本分,立即说起主子的好话:“郡王妃今日还说呢,说主子您真是很好的。”
傅翊:“哦?她真这样想?”
施嬷嬷点头:“奴婢看没有一丝作伪。对了,她听说您病着还要处理公务,竟说您也不容易。”
吴巡听得再度愣住。
作为傅翊的心腹,他所见过的世人大抵分作两种。一种对主子顶礼膜拜,感慨其光风霁月、举世无双;一种对主子恨之入骨,憎他揽权过重,有佞臣之相。
或视为神,或视为魔。
总之没有人会生出“丹朔郡王也不容易”这样的念头来......
“好,我知道了。嬷嬷有心。”傅翊笑着摆手挥退了施嬷嬷。
目光转到木荷身上时,木荷神情怔忡得厉害,似是出神了。
“木荷。”
“......主子。”木荷狼狈低头,“听施嬷嬷说来,郡王妃处处都应对得很好,并无须......无须旁人来教导。”
傅翊对这话没做评价,他说:“下去吧。”
“主子?”木荷想说我还未伺候主子歇下呢,但想到今日郡王妃那般卖乖,她更不能失了本分。于是低头老老实实退下了。
待身边只剩心腹之后,傅翊才漫不经心地问:“你说,这侯府女是不是像是换了一个人?”
吴巡:“像!”
他握紧腰间的刀柄,仍旧坚定不被郡王妃如今表现出的样子所动摇。
他道:“不日便要回门,到时候侯府的破绽自现。侯府胆敢拿人冒充糊弄,岂能轻饶了他?”
*
被软枕也软,身边没有旁人,更无刀光剑影,于是程念影睡了个好觉。
她坐起来刚伸了个懒腰,却见有人鬼鬼祟祟探头到帘帐里来。
程念影手痒痒,想将那人掼到地上去。
拼命才忍住。
她问:“谁?”
那人一下直起腰:“姑娘。”
梳双丫髻,是个小丫鬟。
程念影歪头:“你是?”
那人露出无语的表情:“我是侯府的丫头,跟着姑娘陪嫁过来的,我叫彩蝶。”
程念影拢着盖头出的府,到了郡王府上,身边丫鬟仆妇又是一堆,哪里记得过来?
她倚住床头:“哦,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侯夫人一早嘱咐了我们,要跟你仔细说说我们姑娘的习惯、爱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昨日施嬷嬷一直跟着,总寻不到机会说,今日你可得好好听听。万不能犯错,带累了整个侯府!”彩蝶肃着脸,拿起了架势。
程念影问:“侯府可有拿钱雇我?”
彩蝶愣了愣:“没有。哎呀,咱们说正事呢!”
程念影:“既没有拿钱雇我,何故对我要求颇多?不是你们央求我解侯府的一时之急?”
彩蝶语塞。
这与她想象中不大相同。
跟前的少女,明明几日前也只不过是个丫鬟,见过的世面还未必有她多!如今侯夫人有吩咐,一切都是为侯府着想,她怎能拿乔起来,这样不分轻重!
彩蝶急道:“你也是侯夫人的女儿,与咱们姑娘是嫡亲的姐妹,怎么还谈起钱来?”

“好,那算是我的姐姐。”程念影不解,“怎么,你与我姐姐也是这样说话吗?”
彩蝶再次卡了壳,背上更渗出些许汗。
当然不是!
若是这样与侯府的嫡姑娘说话,夫人早给她两巴掌了。
但你算吗,你都还没有认回去。
对,还没有正儿八经认回去呢!
彩蝶挺直腰背,咬死了:“奴婢不知道哪里不妥,奴婢都是按侯夫人的吩咐办事。”
程念影只觉得与她说话没劲儿。
于是翻身下床,一把将她推开。
她用的劲儿不大,落在彩蝶身上却不轻。
彩蝶咚一声撞上床边的架子,架子翻倒,她自己也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疼得她眼冒金星,哀叫一声,半晌没缓过劲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郡王妃?”
施嬷嬷带着人推开门,疾步来到了程念影的身边。
见她完好无损立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吓了老婆子一跳。”
侯府的家生子眼疾手快去将彩蝶扶起,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彩蝶掉了眼泪。她能说什么呢?说郡王妃推了她?
别人听了会怎么想?——主子亲手推你,都算你脸大了!
“我、我......”彩蝶语不成句,满腹委屈。
程念影代她开了口:“打翻了东西。”
施嬷嬷皱眉:“侯府的丫鬟......”有些笨手笨脚啊!
奈何不好当着郡王妃的面说。
“快些收拾了。”施嬷嬷板着脸转身指挥起其他人。
余下的则赶紧上前来伺候程念影洗漱。
程念影虽然不喜欢彩蝶,但她也的确还有话要与侯府的人仔细沟通。
等吃过早膳,她便主动问施嬷嬷:“府里有风景好又安静的地方吗?”
施嬷嬷:“自是有的,奴婢带您过去。”
其实按理说,嫁进来做了新妇,就该立即担起理家之责了。但郡王迟迟不提此事,施嬷嬷也不便多嘴。
这位看着稚嫩,也的确怕担不起事,就先做做富贵闲人,每日里看看风景也好。
*
郡王府中有一处人工开凿出的湖泊,程念影被引着来到岸边,一眼便瞧见了湖心的亭子。
亭子精巧,没有别的路通往,只能划舟前去。
正是风景好又安静的地方。
“我要去那里,嬷嬷你们不用跟着我。”程念影指了指亭子,一点没有要背着人说什么隐秘的心虚。
她看向侯府带来的家生子:“你们跟着我,我有话与你们说。”
侯府的仆妇们对视一眼,万分惊愕。
啊?
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施嬷嬷却不觉意外,点头道:“好,奴婢让人来划船。”
侯府下人毛手毛脚的,这是要单独训话吧。
不多时,到了亭中,划船的小厮很快便自觉退远。
年长的邹妈妈按不住先开了口:“今日姑娘可是与彩蝶起了什么冲突?”
“她说话叫人觉得不快,我不喜这样。”程念影将自己的爱恨先给他们划分清楚了。
众人沉默着,悄悄交换目光。
程念影继续道:“你们侯夫人认了我,说我也是她的女儿......”
邹妈妈接声:“是啊,您能再回到夫人身边,不容易,夫人这会儿应当正惦记着您呢。”
程念影接着说自己的:“我没有过母亲,我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滋味儿。但我知晓人讲孝道,畜生才不孝。”
“哎,正是呢!”邹妈妈大声肯定。
程念影顿了顿:“我希望她好。但旁人我是不管的。”
“什么?”这话音一转,转了太大的弯,邹妈妈差点闪了腰。
“姑娘这话......”
程念影慢慢皱起眉毛:“没听明白么?侯夫人是我的母亲,你们不是。因而你们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们的死活我是不管的。”
众人听得全傻住了。
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听这话音,竟这样冷酷......
“你们现在明白了吗?”程念影问。
“是,是,老奴明白了,彩蝶这小蹄子定是在您面前拿了大!回去老奴好好教训她!”邹妈妈当先表态。
程念影这才露出些笑模样:“嗯,侯夫人与你们交代了什么话,现在能同我说了。”
“是、是......”
他们再互相对视一眼,终于是恭敬了许多。
“这些要您先记下来,咱们姑娘性子好,在京中广交好友,分别有周家三娘,宋家七娘......”
“姑娘曾跟着即墨斋的翁先生学得一手好字,又跟着道观的流云仙子学了一手好琴......”
“......”
他们讲了很多。
程念影听了很久。
侯府的嫡女是很出色的。
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她有很多朋友,还有疼爱她的长辈、手足。
程念影闷不吭声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纤纤,皮肤细腻,看不出一丝伤痕或陈茧。那是为了不在外暴露杀手身份,反复拿药水泡过才有的光滑。
乍看也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但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她只会杀人,她没有朋友。
怕她的人很多,却从来没有人喜欢她。
“您......记下来了吗?”一干人说得口干舌燥,放轻声音问。
程念影应了声“嗯”,随后又道:“我很难完全扮成她的样子,她太好,我做不到。”
侯府下人们这才又泄出一丝得意:“自然少有人能做到咱们姑娘那样的地步,您平日里少说话就不会露馅了。想来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换回来。”
程念影听到最后半句松了口气。
嗯,早些换回来吧。
现在的日子很好,但不属于她呀。
程念影站起身:“回去吧。”
“哎。”
很快有小厮划船过来接他们回岸上。
一共四个小厮,两个在船头,两个在船尾。
其中一个迎上来,递了只手炉给程念影,满面殷切:“郡王妃在湖心亭坐了那么久,想必冻着了吧。”
程念影伸手接过来,那手炉却并不暖和。她惊愕抬头,那小厮已经转身拾桨去了。
手炉沉沉,就这么压在掌心,慢慢她感觉到炉底有什么东西。
程念影眸光微动,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等回到屋中,屏退左右,再将手炉翻过来一瞧。
炉底嵌着一枚蜡丸。
取出捏碎,便露出一卷细小的纸条。
程念影一头雾水,不明白那小厮为何要给她递这东西?难道是组织里发现她在郡王府了?
她匆匆展开纸条,却见一行小字:
我知你心中煎熬苦楚,我又何尝不是辗转反侧难,时刻牵挂。来日方长,且忍,且忍。只待河清海晏,以礼聘之。
——沭。
程念影盯着落款那个字。
沭?
谁?不认得。
好生荒谬的纸条!
以礼聘之?那小厮如何聘?拿命聘吗?
程念影将纸条移到烛火上焚了,一边生出了警惕。
她虽不是在高门大户里长大,但也曾听闻内宅有些很是阴毒的手段。比如诬陷女子与男子有私,便能轻易毁了女子的后半生。
这人......恐怕是诬陷她来的!
程念影顿时精神一振。
她的“姐姐”很出色,但未必对付得了这样的小人。不怕,她来替她杀了就是!
*
高高的围墙之内,烛火摇曳之下。
头戴紫金冠的男子,缓缓合住了手中的文书。
立在一旁的人,这才低低出声:“您命人传的信,已经传进去了。”
“傅翊似乎很满意这个妻子,大婚当日便迫不及待圆了房,第二日更是拖着病体也要陪郡王妃用晚膳。”
这人说着说着,露出迟疑之色:“殿下,自古女子以夫为天,傅翊待她宠爱万分,恐怕她心思动摇,不肯再为殿下办事啊。”
“傅翊重伤,恐不能人道,何惧心思动摇?”男子眉眼生辉,“都说傅翊是何等的举世无双,这能给他戴绿帽的人,也仅此一个呢。光是此事,便有趣得紧了!”
手下人慢慢放松地笑了:“是,他越是宠爱那郡王妃,越显得滑稽。不过是个被您睡厌了的玩意儿。”
男子垂首翻开新的文书:“白痴一个......”
“待她回门那日,我再与她玩玩,更有意思。”

这御京城中,多是讲究一个三朝回门,即新婚的第三日,夫妇结伴回到娘家,一齐拜见岳父岳母,以昭示鹣鲽情深。
这日程念影起了个早。
小宫女在身后为她梳妆,一边的施嬷嬷捧着茶道:“郡王今日不能陪您回门了。”
昨晚傅翊就没有再来幽篁院,今日听见这话,程念影也不觉奇怪。
她应了声:“好。”
施嬷嬷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安抚的话,这会儿全吞了回去。
后头两个小宫女却是交换了目光,暗暗啐道,就装吧。
没有丈夫陪着回门,别管是哪个女人,面上终究是挂不住的。
“好了,嬷嬷您瞧瞧怎么样?”梳头的小宫女收起手转头问施嬷嬷。多少有些忽视程念影这个主子了。
施嬷嬷轻咳一声,问程念影:“郡王妃,您瞧瞧,可喜欢今日这一身?”
她有意敲打小宫女,但也怕程念影自己做主,挑了不合适的衣裳,作了不合适的打扮。
她哪里晓得程念影压根不在意这些。
“我很喜欢。”程念影说着起了身。
穿金戴银,锦衣华服,她怎会不满?
小宫女闻声松了口气,忙向施嬷嬷隐晦地讨好地笑了笑。
施嬷嬷斜斜瞪她一眼,随即赶紧扶住了程念影:“咱们也不必急,先用过早膳。今日小厨房做了冬笋银鱼羹,也不晓得合不合您的胃口......”
冬笋银鱼羹?程念影没吃过。
光听名字,她口水都要下来了。
“就吃这个。”她肯定地道。
施嬷嬷脑中蓦地竟生出个念头来——多好养活!
这念头有些越矩,但她的确是觉得这位全无侯府嫡女的骄横气呢。
底下人应当更爱敬这样的主子才是啊!
早膳很快摆了上来,程念影刚捏起筷子,便有人从院门外近了,遥遥一福身:“郡王妃。”
小宫女欢喜地迎上去,亲切地唤着:“木荷姐姐。”
木荷只管与程念影说话:“今日回门的礼单,是奴婢拟的,请郡王妃过目,可有不妥之处。”
室内寂静了一瞬。
众人都知道,这侯府女虽然是嫁进来了,却迟迟未掌管家之权。如今木荷代为行事,却不知郡王妃会不会当场发作。
木荷这厢垂着头,双手递上单子,看起来恭恭敬敬。
实则心中也忍不住想。
她会满意这份礼单吗?
若不满意,闹起来,会将我衬得可怜,还是郡王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就在众人念头各异时,程念影接过来匆匆一扫,她道:“好。”
小宫女愣住。
好?
又是好?
什么都是好?
当真这样能忍?
木荷也扯着嘴角问:“郡王妃一一瞧过,没有不妥之处?”
程念影哪里知道回门的礼单上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反正要她来看,她是绝不会挑剔的。
但她代表着她的那个“姐姐”,此时说话也要说得漂亮才好。
她当下搁了筷子,抬眸盯着木荷,认真地问:“此事可是郡王交予你来办的?”
木荷:“是。”
“郡王都信得过你,我为何信不过你的本事呢?”程念影反问。
一下将木荷问住了。
木荷艰难地动了动唇,心道好一个四两拨千斤。若她敢做手脚,伤的还是郡王的颜面了。
这番话还衬得她郡王妃万分识大体呢。
施嬷嬷笑出声:“是,正是。郡王将此事交给木荷姑娘,岂有办不好的?”
木荷收拾心情,将礼单接回去:“是,承蒙主子抬爱,也多谢郡王妃信任。”
屋里其他人晕乎乎地听着这般对话,没想到这样容易就揭过了这轮交锋。
程念影不再理,低头专心用完了自己的早膳。
木荷不由顿生一种荒谬感。
仿佛她的百般试探与期待,于这侯府女来说,还不如跟前这顿饭来得重要......
“我吃好了,走吧。”程念影的声音响起。
室内终于又恢复了动静,众人忙活起来,准备出府。
一路来到府门前,那里已经有人在等了。
“傅大人?”施嬷嬷愣声唤出那人的称呼。
傅瑞明一身青色常服,腰间挎刀,缓缓转身,冷着脸拱手先拜道:“堂嫂。”
小丫鬟走在后头,当先红了脸。
傅大人好生英俊。
程念影缓缓眨了下眼,脑中还印着方才一路走过来的郡王府路线。
到一个地方,先记下来那个地方的路,已是刻入杀手骨子里的习惯了。
“傅大人。”程念影回神,跟着施嬷嬷一样喊。
“不敢当,我表字子茂,堂嫂如此唤我就是。”傅瑞明顿了顿,道:“今日我送堂嫂回门。”
侯府下人面露惊愕。
先前迎亲是由他代迎,今日连回门竟也由他来代替吗?
虽然一早知晓郡王病得厉害......但回门也不能陪,只怕刚从阎王殿讨回来一条命的姑娘,听了恨不得又立马上吊去。
“郡王病得起不来了吗?”程念影这时好奇地问。
傅瑞明以为她是在暗暗讽刺,便语气冷硬回道:“兄长他为救陛下而重伤,又为公务殚精竭虑。纵使今日病愈,恐也不似别的男子那般,有那么多闲暇时光陪伴妻子左右。”
“那倒是无妨的。”程念影想也不想便道。
总待在一处,她还得时时警惕。
不对,她觉得无妨,但侯府未必这样想......
程念影当即话音又一转:“那以后怎么办呢?”
这要替侯府问清楚了。
“以后?”傅瑞明看着她。
程念影点头:“嗯,以后总要生孩子啊。”
傅瑞明:“......”
小丫鬟更是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总不能事事都由傅......由子茂你来代替。”程念影一本正经。
傅瑞明这么一座冰山,这一刻却硬生生地别开了脑袋,脖颈微红地挤出声音:“此事上......自然是由兄长他与你......再议。”
话说完,傅瑞明又觉得不妥。
这话说得......好像兄长没功夫陪她回门,却有功夫与她圆房,单单一个好色之徒了!
傅瑞明有心再补救,但动了动唇,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再看程念影这厢,全然不管自己说了何等惊世骇俗的话。她既关心完了“相公”,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一提裙摆,从容地朝轿子去了。
憋闷的傅瑞明:“......”
那厢轿帘落下。
傅瑞明也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离开了郡王府。
而一门之隔以外。
吴巡瞠目结舌,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子:“她、她可真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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