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邂逅”,都恰到好处,妙到毫巅。话题从广博的艺术、深邃的文化,渐渐如水银泻地,不着痕迹地触及吴撒内心深处那些最不为人知、属于前世韩国相邦吴撒的隐秘角落与永恒烙印。她似乎拥有一种近乎妖异的敏锐,总能捕捉到他偶尔在辉煌灯火与喧嚣掌声间隙,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对现代浮华的一丝疏离,对那早已消逝的古老秩序与风骨某种难以言喻的追怀与怅惘。她从不刻意献媚,更无半分纠缠,只以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万古愁绪的眸子,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他,如同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成为唯一能理解他那份深埋心底、浩瀚如海的孤独的知己。
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还是在那方隔绝尘嚣的茶室。窗外翠竹被雨丝洗刷得愈发青碧,沙沙声如低语。室内,红泥小炉炭火微红,紫砂壶嘴氤氲出袅袅茶烟,带着沁人心脾的兰香。白玉素手纤纤,烹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画卷中走出的韵律与沉静。她轻声讲述着一个关于战国时期韩国宫廷匠师耗尽心血铸造错金云雷纹铜壶的故事,细节之精准,描绘之生动,仿佛她曾亲眼见证过那炉火的炽热与匠人额角的汗珠。吴撒静静地听着,指腹无意识地在温润的紫砂杯壁上摩挲,窗外的雨声、眼前的茶烟、女子清越的嗓音……时空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新郑宫阙深处的某个静谧午后,窗外也是这般淅沥的雨声,案几旁,是那抹令他魂牵梦萦、却又痛彻心扉的倩影。
“吴书记,”白玉轻轻放下手中的兔毫盏,盏底与紫檀茶托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响。她抬起眼帘,目光盈盈如水,深处却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却足以撼动人心的哀伤,“有时候,我总觉得,您很像故事里那位倾尽所有的匠师,孤独地、执拗地守护着心中那幅完美的图景,哪怕……”她微微一顿,叹息声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一片竹叶,“哪怕代价沉重如山,压弯了脊梁,也在所不惜。”
她的叹息,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浸染了月华的冰冷羽毛,轻轻拂过吴撒内心最柔软、也因千年孤寂而最为脆弱的那片禁地。守护灵魂?千年轮回,几番沉浮,他何尝不是在寻找一个能真正触及他灵魂深处那份沉重如山、执念如渊的存在?白玉的出现,她的知性通透,她的忧郁神秘,她皓腕上那枚如同前世契约般刺目的玉镯……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网,散发出令他千年冰封的心防都为之悄然龟裂、融化的暖意与诱惑。
贴身收藏的那卷竹简,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胸膛内壁剧烈地灼烫着,发出无声却尖锐到极致的警告!然而,这警兆却被吴撒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忽略了。在那双承载着千年孤寂与此刻悸动的眼眸凝视下,在那份被精心营造的“懂得”氛围包裹中,他缓缓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与决然,伸出了手,第一次,主动覆上了白玉那只搁在紫檀案几上、微凉而细腻的手背。
白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如同受惊的白蝶。长长的睫毛倏然垂下,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淡淡的、带着脆弱感的阴影。她没有拒绝,亦没有抽离。就在那指尖相触的刹那,在她低垂的眼帘深处,一抹极快、极深、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冰冷锐光骤然闪过,快得如同幻觉——那是猎人看到精心布置的陷阱终于捕获了心念念的猎物时,才会流露出的、属于深渊的幽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