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对叛徒下场的唏嘘,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缓缓转过身,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万千灯火依旧璀璨,勾勒着繁华冰冷的轮廓,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谢幕的舞台。他抬起手指,指节在冰凉光滑的玻璃上,轻轻地、一下下地敲击着。
笃…笃…笃…
那节奏,缓慢、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如同千年之前,在韩国新郑那肃穆压抑的相府之中,当属官战战兢兢地向他禀报,某个私通敌国、被他亲手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重臣,最终在刑场被处以五马分尸之刑时……他指尖在青铜镇圭上敲击的……节奏。
冰冷,残酷,不带丝毫怜悯。权力的铁律,本就该如此。
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卷始终贴身存放、汲取着他体温却依旧冰冷刺骨的竹简。将其掏出,握在掌心。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古朴的竹片上。那上面,“郑国渠成,韩危矣”七个刀刻斧凿的古篆,在光线下仿佛流动着尚未干涸的、暗沉的血光,每一个笔画都像一道泣血的诅咒!
王东洋的结局,像一个荒诞不经却又无比残酷的注脚,血淋淋地印证着这跨越两千载时空、萦绕不散的……诅咒!
东海之围暂解,五月花这头猛虎的骨头被啃噬殆尽。
盟友(或者说,新的巨鳄)昂萨资本已然携“猪蹄”之功,堂皇登门。
吴撒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轻松,反而被一种更庞大、更幽邃的沉重感所笼罩。
他仿佛看到,一条比当年耗尽韩国国力的郑国渠更加庞大、更加凶险的漩涡,正以他倾注了全部心血与野望的“海湾新区”为核心,缓缓旋转成形!那漩涡的中心,是万亿资金、是宏图伟业,却也可能是……吞噬一切的深渊之眼!
而王撒递来的那半只解了燃眉之渴的“猪蹄”,那看似温情的“合作共赢”之下,是否也无声地藏着另一把更加锋利、更加致命、随时准备割向他咽喉的……无形屠刀?
泥身
滇北丛林深处,“玉面虎”坤沙的营寨,如同一块溃烂的疮疤,深深嵌在连绵的墨绿之中。这里的空气粘稠得化不开,劣质烟草的辛辣、汗腺发酵的酸腐,以及那丝永远在鼻端萦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共同熬煮成一锅令人窒息的浓汤。一年,三百多个日夜交替,于营寨外芸芸众生,不过是日历上寻常翻过的纸页;但对于曾经意气风发、执掌东海省委机要的秘书王东洋而言,却是一场将他彻底碾碎、又用最污秽的泥浆重塑灵魂的地狱轮回。
最初的反抗,换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皮肉焦糊的恶臭与浸透盐水的鞭痕在脊背上灼烧、绽裂。尊严的嘶吼尚在喉间滚动,便被粗暴塞入口中的破布和随之而来、更加不堪的“调教”硬生生堵了回去,化作喉管深处压抑的呜咽。坤沙的嗜好,恰如毒蛇玩弄掌中鼠雀,他尤爱欣赏猎物眼中那点名为“自我”的光芒,如何在绝望的浸泡下,一点点黯淡,最终彻底熄灭。他要的不是有棱有角的倔强玩具,只需一具温顺、空洞、能适时取悦的躯壳。
王东洋曾引以为傲的“学习”能力,那柄助他在东海官场如鱼得水、步步登云的利器,如今,在这片腐烂的泥沼里,被扭曲成苟延残喘的唯一依凭。鞭影尚未落下,他的双膝已本能地颤抖着砸向冰冷的地面;坤沙阴鸷如毒蛇的目光扫过,他脸上那副谄媚而空洞的笑容,便能像面具般瞬间戴上,严丝合缝,仿佛生来如此。他学会了用最卑微的姿态,去承受那些无法言说、深入骨髓的凌虐。每一次精神的堤坝被痛苦冲垮,每一次人格的碎片在屈辱中剥落,在坤沙眼中,都是驯服之路上的可喜进步。他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揉捏的陶土,原有的形状——那个属于“王东洋”的轮廓——早已支离破碎,被一只残忍而充满掌控欲的手,强行塑造成主人心满意足的畸形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