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房外忽然传来碧眼雀儿的清啼。叶明渊掀起锦帘，只见日光下，林惋棠的马车正碾过满地银杏，车帘缝隙里露出半片珊瑚串。
“陆沉，” 他忽然开口，“去告诉强叔，若有人敢动她一根头发 ——”
叶明渊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的暗潮渐渐化作春水，“我要整个京城，为她陪葬。”
陆沉猛地的一颤，转头望向叶明渊，却见叶明渊站在窗外遥望远方。
“叶将军，该回府了。” 陆沉在门外催促。
“不急。” 叶明渊重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再等等，等她的灯亮起来。”
秘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的光愈发温柔。直到深夜，窗外，林府方向亮起一盏孤灯，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叶明渊望着那盏灯，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秋夜，竟比北疆的春日还要温暖。
“叶大将军，你对林家姑娘，当真是……”陆沉斟酌着措辞，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是命。”叶明渊忽然轻笑，“她是我在地狱里捡来的光，她是我趟过黄泉路时遇见的人，若我今世连她都护不住，我这北疆战神，要来何用。”
陆沉望着叶明渊眼底翻涌的热浪，想起坊间话本里的桥段——原来这铁血将军动了情，竟然比那文弱书生还要荒唐几分。看着叶明渊出口成章的情话，简直让他羞红了脸。
大燕四十二年十月初八，林府寿宴正厅张灯结彩，寿字屏风前，蒋氏端坐在竹榻上，身后的烛光印得她面容慈蔼中透着世家主母的威仪。
今日的林府朱门大开，前庭石狮系着红绸，檐角铜铃缀满寿桃彩结，连铺路的青石板都用蜜蜡擦得发亮，映得往来宾客的锦绣华服流光溢彩。
一来是老夫人八十大寿，二来林家三子俱在中枢，林承南官居宰相，御前批红掌权；林承北执掌吏部，铨选天下官员；林承东统领工部，主持皇陵修建。
一门三杰同朝为官，这般显赫的门阀盛况，大燕王朝独此一家。
因此寿宴尚未开席，府中已是冠盖如云，满朝文武接踵而至。
林承南站在阶下含笑应酬，目光却不时望向二门方向 ——今日太子与九皇子竟同时递了拜帖，这般殊荣令他既惊且喜。须知太子与九皇子素来不和，如今却在林家寿宴上碰头，其中意味令人浮想联翩。
“林相，恭喜啊！” 户部尚书笑着捶了捶他肩膀，“我可是听说，太子殿下特意让人从江南运来十株千年老梅，说是要给老夫人添寿呢！”
林承南谦逊作答，余光却瞥见屏风后闪过的月白色裙裾 —— 是林惋棠扶着蒋氏起身，鬓边金雀钗随动作轻晃，南海明珠坠子扫过翡翠屏风，光彩夺目。
“老爷，太子的车马已到府门口。”
“速速开中门相迎。”他沉声道，“太子驾临，乃是我林府的荣光。”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林承南和带着两个弟弟上去迎接，只见是当今太子燕明轩身着明黄锦袍走进正厅，身后随从抬着朱漆大箱，他含笑向蒋氏长揖及地，声音朗朗如鸣玉，“老夫人福寿双全，本太子代父皇送来江南进贡的千年老梅，愿您寿比南山。”
“谢太子殿下厚礼。”蒋氏亲自起身，接过福寿笺，银发在烛光下泛着柔光。
“老夫人谬赞。”恰在此时，厅外又响起马蹄声，一道沉敛的嗓音随之传来：“皇兄速度真快啊！”
林惋棠扶着蒋氏的手猛地收紧，指尖几乎掐入掌心。
那个缓步踏入正厅的男子身着藏青织金蟒纹衣，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墨黑瞳仁映着烛火，冷肃中透着摄人的威仪，从容优雅中暗藏锋芒——正是前世亲手杀了她的九皇子燕祁翰。
空气仿佛凝固。林惋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前世冷宫的血腥气突然漫上喉头。
燕祁翰抬眸望来，目光扫过她发间金雀钗时微顿，唇角勾起似曾相识的温柔弧度，却让她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 这抹笑，与前世的神情分毫不差。
林惋棠垂眸掩去唇边转瞬即逝的讽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直到刺痛感顺着神经漫遍全身，才让那翻涌的恨意稍稍回落。她深深吸气，感受着冰凉的空气灌进肺腑，看那缕仇恨在胸腔里凝练成冰刃般的锋芒 —— 前世冷宫的灰烬、孩子僵硬的小手、叶明渊咽下毒酒时的苦笑，此刻都化作滚烫的勇气，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众人俯身行礼时，她顺势垂下头颅，却敏锐地捕捉到一道冷冽的视线落在后颈。不用抬头，她也知道那是燕祁翰的目光 —— 那道曾在无数个噩梦里掐住她咽喉的视线，此刻正隔着人群，如毒蛇吐信般试探她的虚实。
前世他用玉笛穿刺穿她腹部时，也曾用这样的眼神审视她，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玩物。
“老夫人福寿安康。”燕祁翰的声音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林惋棠抬头时，已换上温顺的笑意，眼底却凝着冰碴。
“九皇子客气了。” 蒋氏的声音打破凝滞，“快请上座。”
燕祁翰含笑颔首，与太子并肩踏入上座，玄色靴底碾过青砖时，却将一片银杏叶碾得粉碎。林惋棠望着那片碎叶，忽然想起前世他用同样的力道碾碎她的发簪，玉屑飞溅时，他说：“烧了。”
“三妹妹在看什么？”林念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日刻意穿了与燕祁翰同色系的藏青襦裙，发间点翠钗与他玉佩上的宝石遥相呼应，“可是被九皇子的风采迷住了？”
林惋棠垂睫掩去眼底冷意：“二姐姐说笑了，我不过在想，九皇子和你真是般配。”
林念昭闻言眸光骤亮，燕祁翰恰在此刻侧首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可提醒你！”林念昭笑盈盈地扬起桃花眼，嘴里却说着另外一番威胁的话语。“九皇子是颗明珠，任谁也别想沾上半点辉光。”
“姐姐多虑，”林惋棠的唇边绽开霜雪般的笑意，“你以为的稀世珍宝，于我不过是尘泥里的瓦砾。”
广袖翻涌如流云，步履带起的微风掀落廊下海棠。重活一世，再见这张脸时，骨缝里都渗着淬毒的恨意，无法平复。
朱檐外月光似水，她仰头望向月光，将猩红眸光藏进浓睫投下的阴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