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酒酿沈渊的女频言情小说《代嫁春情酒酿沈渊》,由网络作家“无糖黑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李家大宅正厅里张红结彩,挤满了送亲的婆子们,个个喜笑颜开地站一边,“爹爹…阿娘…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的…”李悠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酒酿跟着跪在一边,头低的看不见眼睛,二老端坐在椅子上,李母擦着眼泪跟着哭,舍不得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嫁为人妇,李老爷眉头微蹙,他知道这个女儿被宠得无法无天,朝堂时局瞬息万变,如今沈渊已位列二品,生生压了他一个头,女儿嫁去已是高攀,若过了门之后还由着性子来…他也得受牵连。“李悠。”李老爷正色道,“女戒第三章第二十节所教的可还记得?”李悠怔了怔,随即规矩道,“妇德、妇言、妇容、事夫以敬,持家以勤;和顺为先,谦恭为重,内修家务,外助夫纲。”见女儿还算懂道理,李老爷缓声叮嘱,“出了这个门就是沈家人了,你记住,出嫁从夫...
《代嫁春情酒酿沈渊》精彩片段
李家大宅正厅里张红结彩,挤满了送亲的婆子们,个个喜笑颜开地站一边,
“爹爹…阿娘…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的…”
李悠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酒酿跟着跪在一边,头低的看不见眼睛,
二老端坐在椅子上,李母擦着眼泪跟着哭,舍不得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嫁为人妇,
李老爷眉头微蹙,他知道这个女儿被宠得无法无天,朝堂时局瞬息万变,如今沈渊已位列二品,生生压了他一个头,女儿嫁去已是高攀,若过了门之后还由着性子来…他也得受牵连。
“李悠。”李老爷正色道,“女戒第三章第二十节所教的可还记得?”
李悠怔了怔,随即规矩道,“妇德、妇言、妇容、事夫以敬,持家以勤;和顺为先,谦恭为重,内修家务,外助夫纲。”
见女儿还算懂道理,李老爷缓声叮嘱,“出了这个门就是沈家人了,你记住,出嫁从夫,夫为天,收收性子,即便有所不满也不可在人前驳了夫家人的脸面。”
李夫人一听频频点头,跟着嘱咐,“乖女儿…你爹爹的话要好好记心里,人前要懂事,就算是天大的亏也得暂时受着,等回了屋,关起房门和夫君好好说说,撒个娇,服个软…夫妻间没有隔夜仇的…”
一番舐犊情深耗去了大半柱香的工夫,喜婆婆催着赶着才把李悠从地上请起来,
酒酿跪的腿都麻了,刚要跟着走,就被李老爷一个眼神叫住了,李老爷极少和她说话,一开口就给了个艰难任务,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出去后多看着点她,让她遇事能忍就忍,特别特别是今天,不要丢了夫家的颜面,不然我有她好看。”
…
…
李悠的陪嫁车队足足占了一整条街,
今日是御史台沈督查的大婚之日,皇上特批京城主道为沈府所用,闲杂人等不得通行,
酒酿被锣鼓唢呐吵了一整个早上,待到跟着轿子出门,连耳朵都嗡了,李家小姐的十里红妆看不到头,她跟在八抬大轿旁边,觉得自己小的像只蚂蚁,
少女边走边向路边望,期盼可以在看人群中看到熟悉的面孔,
可惜没有,
她有些失落,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失落,她一个丫鬟哪值得秦意这样的人三番五次的追求,差不多得了。
…
“李府接亲——”
喜婆婆捏着嗓子一声高呼,队伍停下了,从前方走来一匹白色骏马,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上面人的样貌,但胸口的红色花球已经表明了他新郎的身份,
待到走近,酒酿倒吸一口冷气!
这人…根本就不是沈老爷啊!
…
…
“不许走!都说了这茶壶是白玉雕的,你给我这么碰碎了还想跑?!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啊!”
小胡同里,三个中年男人堵住了秦意去路,为首之人一副纨绔打扮,留着八字胡,手端圆顶鸟笼,里面的白尾山雀上下乱窜,像是被吓得不轻,
秦意眉头紧蹙,冷声道,“碰瓷也就算了,我急着赶路不和你们计较,可身上钱都给了还不让开,歪门邪道倒也是要讲道义的,劝你见好就收。”
“不够!”纨绔梗着脖子嚣张道,“茶壶五十两,你才赔三两,剩下的怎么办!走!带我们去你家!把剩下的给补上!”
话一出口剩下二人逼上前来,手里的匕首明晃晃地亮着,随时准备见血,
秦意鄙夷地看了一眼,推开纨绔准备强行过去,持刀两人瞬间缠上!秦意空手对上,抓准时机,双臂一展掐着二人脖子就把他们分别按在了墙上!
习武之人的规矩,点到为止即可,
可哪知这三人是穷疯了,秦意刚松手就再次袭来!远处传来唢呐的响声,眼看送亲队伍越来越近,男人眼眸暗下三分,一人一拳揍上太阳穴!两个歹人摇晃几下,和烂面条一样软在地上不动了,
纨绔吓的脸惨白,哆嗦着嘴唇往后退,他那两个打手半个京城没对手,怎们今天就遇到这么个硬茬...
他谄笑着掏出三两银子躬身送上,
秦意接过放回衣襟,又拿走了纨绔手上的鸟笼稳稳托在手上,
“啪!”的一拳正中鼻骨!纨绔直直倒下,
男人打开笼子,拍了拍笼子顶,山雀展翅飞了出去,
他揪着纨绔衣襟把他半拎起来,鸟笼“咔哒”一声扣在他脑袋上,
“山雀好动不可入笼,以后碰瓷就碰瓷,少祸害活物。”
...
京城的小巷一条接着一条,等他赶到主道,送亲的队伍已经远远地走了,
前面街道被封上了,官兵把守着不让闲杂人进,
他看见了她的背影,小小的一个,穿着粉色裙子,跟在大轿子旁边,像片被河水卷走的花瓣,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在人群中找过他,
若是有,他是不是让她失望了,
若没有,那他还有机会吗。
...
...
酒酿一路都心脏狂跳,送亲送出上刑场的感觉,
她睁大了眼盯着白马上的男人,试图从缩了一截的身高上找到可以解释的理由,
这人不是沈老爷,但接亲的队伍的确穿着沈府的礼服没错,
但如果这个真的是沈老爷,那试婚的那个又是谁?
她想的冷汗直冒,思绪还没理顺沈府就到了,
送亲的队伍停了下来,唢呐突然跑了个调,卸了气一样没声了,
奏乐骤然停下,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张大了嘴,
荒唐…
真的太荒唐了…
…
喜轿里,李悠掀起盖头的一角,
她昨晚刚修的指甲,顶端尖尖又染成深红,配上嫩葱一样的手指,怎么看都看不够,
轿子落下了,她盖回盖头等着喜婆婆接她出去,
外面鸦雀无声,没人来给她开门,
少女眉头越皱越紧,不一会就受不了了,不耐烦地朝外喊道,“怎么回事,进门时辰是记错了还是怎么着,是要让我在里面干等么?!”
没有回应,
她怒气蹭的就上来了!掀开盖头就去推门!哪知大门被人从外面抵住,两只手都推不动,
...
“主子,您还记得九岁那年去外婆家讨樱桃吃的那件事吗!”
酒酿在门外大喊道。
酒酿醒了,头痛到要裂开...
她呻吟着爬起来,耷拉着脑袋慢慢穿好衣服,
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李悠的第六次宴会,大家三天前就在筹备了,活翻了一倍,工钱还是那个工钱,谁都没个好脸色,
挽起头发的手突然顿住,少女蹙起眉头,总觉得嘴里有苦味,
该不会睡觉的时候有虫子跑嘴里了吧...
想到此她脸拧成一团,恶心地打了个寒颤,
好在一夜之间烧退了,就算是虫子也认了吧。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丢下簪子冲到床头柜前一通乱翻,许久都没找到那袋子糖,急的到处窜,把屋子都翻了个遍已经没踪影,就在快放弃的时候,目光被窗外的一抹白色吸引,
她急忙跑到窗边,
月白色小袋子泥泞不堪,委屈地躺在泥地上,被淋了一夜的雨,里面的糖必然也一颗不剩了,
少女恨得咬牙切齿!一拳头捶在窗台上!
“沈渊你个混账王八蛋!!”
...
...
沈渊在床上按压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起来,
脚边散落了一件深色长袍,衣襟处的浅色封边有暗色的污痕,细细闻起来还有股苦味,
他看了一眼,撒气一样把长袍踢到一边,
昨晚伺候那小祖宗喝药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喝了吐,吐了只能再煎再喂,
一碗能喝进去两三口就谢天谢地了,
好不容易喂完他也给弄的满身汤药,闻起来像在药材浴里泡了个澡。
回来后也不好受,整晚整晚都在那个梦里打转,
电闪雷鸣的雨夜,
趴在地上哭喊着阿娘的女孩...
满身污泥哭着求他放过的女孩…
…
应该是她没错…
…
他没要丫鬟伺候,自己换好了朝服戴上了白玉珠,本想去宋絮那里说两句话再要讨个吻,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眼看上朝在即,他无奈地离去,却在要出沈府大门的时候遇上了进进出出的下人,
“怎么回事?”他蹙眉问道,
抬花盆的小厮停住,恭敬道,“这些都是大娘子要的旭日牡丹,正准备送去她院里…”
“她要这些做什么?”
话刚问出口他心中就有了答案…
李悠沉湎于酒宴,必然是为了新宴席准备的,他这个“大娘子”可算厉害,花完了嫁妆钱不说,连说好的每个月的五百两银子都预支到了明年,若不是他手上产业多,难能禁得住这么败。
小厮答道,“大娘子准备办个百花宴,说这些花都是程家大娘子推荐买的,让我们好生照料着,宴席结束后全部重到后院湖边…”
“程大娘子…?”沈渊蹙眉,“哪个程家?是不是程贡监?管皇家贡品的?”
小厮讪讪道,“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
...
李悠的宴席大办了三天三夜,
进进出出的宾客送来各种珍宝,其中好的被她留下,次一点的悉数拿出去卖掉换钱,从而补贴下一次的酒宴,
沈家的家仆现在可以不听大娘子的命令了,
活都落到了李家的头上,沉重的劳作让下人院里的人都没了好脸色,个个都是一点就炸,稍微的摩擦就能吵起来,甚至有几次变成了动手互殴,
和死气沉沉的后厨相反的是前厅,
垂帘飘动,珠帘轻摇,几个伶人在角落里表演着颂秋的曲子
宾客络绎不绝,来者不管什么年龄,即便是七旬老妪都要笑着低头和李悠问好,
程家大娘子坐在主位边,倒像个二主子,
见宴席开始,敬酒结束后,她不动声色地拿出袖中布袋,从桌下塞进了李悠手里,
李悠蹙眉不解,刚要拿起来看却被女人一把按了回去,
“大娘子,上好的夜明金钗...”她悄声道,
这是最后的西域贡品,全部塞进沈府后,“失踪”的赃物可都要变成沈家的麻烦了,
她会找个机会让大家看见,再以程贡监的夫人的身份站出来质问,由此一来满堂皆是证人,从而让沈督查对她夫君的诉证立不住脚,做最后一搏,
就算输了,至少还能带走个二品大官做垫背,
一点不亏。
...
“夜明金钗...”
李悠嗜玉如命,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把袋子塞进宽袖,罕见地主动给旁人敬酒,
“程大娘子。”她笑道,
满桌宾客见状也连连举杯,满面笑容地敬了过来,齐声道,“敬程大娘子...”
李悠扶了下头上的多宝金钗,等所有人都举起酒杯,这才轻笑起来,慢悠悠地一抚袖摆,举杯饮了下去。
...
...
宴席直到入夜才结束,
一辆辆马车驶离沈府,一件件脏碗脏碟子也被送进后厨,
今晚乌云密布,厨房只靠几支蜡烛照亮,李悠办宴会的钱不够,就从下人们的吃穿用度上扣,
酒酿半个身子都钻进了灶膛里,拿着小铁铲,一个劲地刮着积炭,
身边水桶被个丫鬟随便拎走,她刚退出来想洗下铲子,就看身旁空无一物,
“看什么看,不就拿你水桶用一下么,自己再去打一桶不就行了,小气劲...”丫鬟斜着瞪她一眼,满不在乎道,接着继续擦起灶台上的油渍,
酒酿刚要上前理论一番,就看几人冷眼往她身上看,有个干脆也在她桶里搓起抹布,搓完了故意甩她一脸水,
她咬着嘴唇,怒气瞬间涌上,
“有问题?”丫鬟嗤笑道,
少女垂下眼帘,手里握紧了小铁铲,深吸了一口气,却轻声道,“没问题。”
她说完转身就走,重新打了桶水,
秋天的井水冰凉刺骨,她病刚好,身子虚得很,手上根本使不上劲,抬回来的时候裙子早就被打湿了大半,
湿漉漉地贴身上,冷进了骨头里,
屋里众人闷着头笑,把她的狼狈当作唯一的调味品。
“喂,十三两,今晚是你值守别忘了。”一个婆子干完了活,抹布往肩上一担,顺带提醒她,“就在前厅待着,灯火看紧了,打更时辰都记下,明早我检查,搞错了看管事不扒了你的皮。”
酒酿点点头,
厨房人越来越少,干完活的都回去睡了,她忙到将近后半夜才结束,
今日是第一次轮到她值夜,她抱来小被子铺在长廊上,靠着大门平躺,
她看着被廊檐半遮的天空,双手垫在脑后,风吹过,虽然冷了些,但又觉得还不错,
至少不用担心睡一半被人弄醒了行房...
...
...
“呜呜呜——”
奇怪的声音传来,酒酿睡得正迷糊,以为是风声,
“呜呜——嗷呜——”
声音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地传进她耳朵里,似乎是屋里发出的...
她突然睁开眼,浑身一个激灵!
都说李悠柜子里关了个妖怪...该不会...
李悠呆住了,
她真没想到沈渊长这么好看…一时间竟连呼吸都忘了,心跳不自觉地漏了几拍,一眨眼就从胸腔跳到了嗓子眼,
眉如墨画,眼若星辰,一身玄色朝服衬的他挺拔而修长,这身形…和那个狗奴才秦意比都不会落了下风。
她后悔朝里面大吼大叫了,显得缺教养,她明明不是这样的,都怪酒酿那个贱蹄子一夜不归,害她在夫君面前丢了颜面!
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几眼,沉声道,“她不在我这。”
李悠赶紧收了嚣张模样,恭敬地行了个福身礼,“官人安。”
沈渊没回,蹙眉问,“她昨晚没回去?”
新婚夫妇的话题围着个丫鬟转,李悠火气蹭的就又起来了,她咬牙笑道,“昨晚她不是和您在一起么,一夜不归算什么,估计现在已经在盘算着当上姨娘后住什么院子,手下选什么丫鬟了。”
这番尖酸刻薄的模样沈渊看着就烦,早朝在即,他不好继续耽搁,沉下脸,直径从李悠身边走了过去,
李悠也不是吃素的,见沈渊对她如此冷淡,昨晚的怨气一股脑就涌了出来,她一把抓住男人衣袖!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官人您忙我也知道,但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我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我爹爹是四品大员当朝的户部侍郎,而我又是李家唯一的嫡女,这婚事不是我家求来的,是皇上赐的,您昨晚一夜不来我体恤您的不易,但如此做派怕是有伤沈李两家的交情,让我和爹爹怎么说才好。”
“如实说便是。”沈渊不动声色,视线落在少女手上,李悠顿时觉得手被刀子割了一样,嗖的松了开来,
男人重振衣袖,看起来嫌弃不已,“若想合离悉听尊便,我沈某人定当全力配合。”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
李悠再次定在原地,张开嘴,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半天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
...
官府大牢的牢房常年阴暗,眼下才刚入秋,却让人感觉冷到了骨头里,
牢房中,少女靠坐在墙边,她脸色惨白到吓人,因为呼吸不畅,胸口时不时剧烈地起伏着,手腕上的铁链扣了一夜,硬是给磨得血肉模糊,
头顶的小窗碗口大,终于等到阳光洒了进来,
恰巧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几个狱卒打开了门,把她提出了大牢。
提审的司证堂就就在大牢前面,她被人押着,边走边摔的就到了。
“逃奴酒酿,原名叶柳,八岁充奴被李府买下,如今随李家长女嫁入沈府,昨日于外环城被捕,是否属实?”
酒酿抬起头,高堂上坐着一个戴官帽的老者,胡子花白面容冷峻,后面牌匾黑底上写着“明镜高悬”四个金字,
“属实...”她重新低下头,
“为何要逃?”老者问,
“不是逃...是走错了路...”
话刚落高台上就扔下一本罪状书,衙役怕她不识字,直接用大白话解释了起来,“上面说你是在舅舅家附近被抓的,是不是想伙同舅舅帮你逃走?”
酒酿心凉了半截,本来想死咬迷路,现在看来什么都被查了出来,只能认罪了,
“大人...”她拖着膝盖往前移了两步,恳切道,“我是去了舅舅家...但真的没想逃啊...”
“为何要去?”老者又问,
“我...我就是想舅舅和舅母了...被抄家后我无父无母,弟弟妹妹也失去了消息,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昨天正好有机会,我就想着铤而走险一次...哪知...哪知...大人,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好是可怜,给几个心软的衙役看的频频摇头,
她必须瞒下妹妹的存在,
按理说容儿当时也该被发卖给青楼,好在上天垂怜,给她逃了过去,全靠舅舅舅母收留才活到现在,她在户籍簿上登记的是个假身份,根本经不起推敲,如果因此被发现...岂不是害了当时帮她们的那个小吏...
少女说着捂住心口猛咳,昨晚踹心口的那脚没收着力,到现在都抽痛得厉害,
老者也是从捕快一路干到判官的,眼皮子一抬就知道这姑娘不是真想逃,最多是想出去放个风,教训下就好,
“逃奴罪鞭十,本官看在你是初犯,身上又带伤,行刑五鞭以作惩戒。”
酒酿长舒一口气,五鞭应该能扛的下来...
衙役推来支架,两根杆子上头横着根带铁扣的木杆,一人抓着她手上的铁链挂上去,双手高举过头顶,被迫挺起了腰杆,
一鞭上去就见了血!
酒酿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两下!三下!
背后血迹渗出,把衣裙染成深红,
每一鞭都像是撕开她背后的皮肉,少女指尖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冷汗密布在她额头,浸湿了鬓发,依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第四鞭落下!她猛地挺直了腰背,“唔”地喊出了声,
行刑衙役看了她一眼,手下略微缓了些劲,将最后一鞭重重抽在了支架上。
“拖下去吧。”高堂上老者挥了挥手,“带下一个上来。”
...
“本官倒不知道连司证堂也搞起了徇私舞弊这一套。”
沈渊大步走上前,在场衙役看清来人先是全部一愣,接着瞬间跪下!
老者目光扫过那四爪蛟龙的图案,瞳孔猛地一缩,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躬身行礼,语气颤抖着说道:“沈大人莅临,下官不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他一小官没见过四品以上官员,但四爪蛟龙配上白玉朝珠,不是督查使又能是谁,
沈渊冷冷扫了他一眼,径直走向高堂中央,坐在了“明镜高悬”下面,老者连忙躲到一旁,低头站立,额角冷汗直冒。
少女抬起头,胸口无力地起伏着,
他们目光交汇,无人言语,沈渊心中忽而酸胀难受,可随即就被戾气取而代之,
“逃奴罪如何判罚?”男人问,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老者颤抖道,“初犯十...十鞭...再犯二十,三犯流放...”
沈渊冷笑,又问道,“那你又判了多少?”
“就一次!”酒酿连忙道,
“主子,就一次,沈老爷他念着您,试完就不碰我了…他还说床榻之侧仅有发妻可卧,结束就赶我去外面,连床被子都没给,她真就指着和您过举案齐眉的日子了!”
李悠冷笑,举起茶盏就往酒酿头上砸!白瓷撞到额角掉落在地,瞬间碎成碎片!
下人们吓到噤声,但又不怀好意地想看热闹,
酒酿一头一脸的茶水,额头转眼就起了个红肿的疙瘩,泡开的叶子挂头发上显得狼狈至极,
“刁奴。”李悠咬着牙,眼神恨不得生吞了跪地上的人,“嘴皮子一翻就是谎,跟着去的嬷嬷都在外面听着呢,一共几次早就报给我了,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连我都敢糊弄!”
李悠身边的丫鬟见状起袖子走上前,不等酒酿辩解,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格外响,脆生生的传到了屋外,
房门外,秦意心里狠揪起来,他深吸几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一把推开门,
“小姐,老爷回来了,请您去书房有事交代。”男人冷声道,
他仅低了下头做表示,一身锦缎长袍加之高大挺拔的身形,若不知道的,说是宅里的少爷也不会质疑,
李悠虽娇惯,但对父亲的人还是给脸子的,秦意是家生子,生来就是奴籍,但挡不住人长得好又练的一身好功夫,父亲进进出出都带着,在府里地位和寻常下人不可同日而语,
父亲派人来唤她,按理她该马上就走,可今天不行,她心里难受,非要把气出完了才好!
她睥睨着地上的人,眼中闪过狠戾,嘴角微微扬起,拿起手边的桂花糕丢脚下,“听说你昨天晚膳都没用就去了沈府,现在一定饿了吧…”
酒酿何止是饿,她饿的头发昏,加之那一巴掌打的她更是找不着北,眼前暗灰一片看什么都不真切,
李悠鞋尖一踢,桂花糕滑到少女膝盖前,
“吃吧,赏你了。”李悠笑道,
酒酿双手颤抖着去捡桂花糕,指尖还没碰到就被人呵住,
“说了让你用手拿了吗?!”扇耳光的丫鬟怒喝,
酒酿怔住,抬眼看向李悠,她喉头滚动着,逼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
“主子…我不饿…”
话音刚落丫鬟两步上前,掐着她脖子就往地上按!“小姐赏你的都敢不吃,我看你是爬了沈老爷床以为自己是半个主子了是吧!!吃!给我趴地上吃了它!”
桂花糕就在嘴边,香气扑鼻,可她张不开嘴,
丫鬟一看她不从,揪住后脑头发逼她抬起头,拿起桂花糕就往嘴里塞!酒酿紧闭着嘴,丫鬟见撬不开嘴越发气极,扬手又要一巴掌!
“够了!你主子没发话你也敢动手!把李府家规当摆设?!”秦意一把捉住丫鬟扬空中的手!稍一用力就连人带糕点的扔回了原位,
丫鬟摔了个大跟头,桂花糕烂泥一样糊住手指,她刚想发作就对上男人视线,立马像耗子见猫一样缩起脖子不敢吱声了,
“珍珠。”李悠斜着眼缓缓道,“我让你打她了吗?”
丫鬟爬起来站回原位,低着头答道,“没有…是奴婢脾气急躁,请主子责罚…”
主仆二人两句话就演完了一出戏,
打是丫鬟打的,主子还好心赏了桂花糕,再怎么也怪不到李大小姐头上,
李悠一展宽袖缓缓起身,冷笑着剜了秦意一眼,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大门。
…
“还好吗…”男人蹙眉问道,说着手臂轻微地向前伸了下,随即又负于身后,
他想伸手拉她,但这不合规矩。
酒酿拍掉嘴边的白渣渣,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事没事,好得很呢!我是真不饿,在沈老爷那都吃过了,他让人送了碗汤过来,虽然苦了点…但也没让我饿着不是。”
她说着头发突然散了下来,银簪在昨晚不知所踪,回来时随手撇了根树枝固定,自然松松垮垮,
秦意心弦一颤,心脏随即砰砰乱跳!怀里揣着的碧玉簪子好像在发烫,大叫想跑出来,
男人闭了闭眼,深深吸进一口气,“我要走了…”他开口道,
“走…”酒酿不明白,问,“您要去哪?”
“离开李府。我给自己赎身了,老爷同意放我奴籍…”
“啊…”少女怔了怔,马上笑了,“恭喜恭喜,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她见对面欲言又止,几番想说什么都咽了回去,便主动问道,“秦管事之后想去哪?做些什么行当谋生呢?”
“走镖。”男人连忙回道,“我有个兄弟在商行里办事,能拉到生意,我们一合计就准备开个镖局,专门帮生意人押运货品…从京城出发到沿边,一趟下来最少赚二十两…”
只要三年就能凑够赎你的钱,到时候你愿意嫁给我吗?
对镜练了许久的话还是没勇气说出口,他罕见地笑了笑,露出右脸浅浅的酒窝,手伸进衣襟,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飞快地掏出一支青翠的碧玉如意簪,
男人清清嗓子,玉簪摊在手心,“那天出门跑腿看见的,当时觉得好看就买了,买回来仔细一看是姑娘家用的…我,咳咳,我也用不着,你要是看的上就收了吧…”
如意簪小巧精致,一眼看着就知道是姑娘家用的,
酒酿扑哧笑出来,“秦管事拿我寻开心呢,”她叹了口气,“就算买错了也不好送我呀,您都是自由身了,婚配可以自己做主,到时候找个喜欢的姑娘,成了婚送媳妇吧,我拿着不合适。”
…
…
沈府书房,
正午刚过,沈渊已经换下了朝服,四爪蛟龙的官袍张牙舞爪,朝珠串挂在衣服外,和田白玉莹润而细腻,丫鬟们点上沉水香,给四角放着的碎冰盆添上冰块才离去,
他一身黑色宽肩寝衣,拾起书册,随意地靠在罗汉床床头,
一抹银光出现在视线里,他推开矮桌,露出不知何时滑进缝隙的银簪,
簪子是他昨晚拔的,
原因很简单,
他想从后面拽着她头发逼她仰头,
那女子也是刚烈,怎么下死手都一声不吭,让他越发上瘾。
“老爷…大夫来了…”
一小厮带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躬身上前,男人遣推小厮留下大夫,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银簪,梅花雕的简陋,可不知为何却有种说不出的风骨,
“助孕的汤药再多开几副,大婚过后定会时常用到。”男人拇指摩挲着梅花花瓣,明明是寻常的动作,在他手上倒显得暧昧,
“药效必须强,确保她在一年之内能怀上。”他冷声道。
沈渊搞不懂一支破木簪有什么好还的,
琉璃花簪都给她带走了,没准现在正和其他人炫耀着,
“不去,上床睡觉,顺便她也不是你妹妹。”男人不耐烦道,
宋絮叉腰站在他和床之间,
一瞪眼,
就他给瞪到了主母院门口。
...
月上树梢,男人在门边重重叹了口气,
天大地大夫人最大,有时他都在想,要是皇上和宋絮同时给他下令,搞不好他都能先替宋絮干活,
守门小厮见他来,急忙准备通报,还未转身就被他止住了,
要他见一眼李悠比杀了他还痛苦。
院子比之前精致不少,穿过长廊避开主屋,他径直走到后院,若是没记错...下人住所就在后面,
阵阵哄笑从远处传来,他眉头微蹙,顺着笑声找到后厨,
从里面走出来个端着盆的丫鬟,见到他,手里东西哐当落地,瓷碗稀里哗啦碎一地,
丫鬟张着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屋里传出嬉笑,
“砸了几个啊。”
“管他砸几个,都是酒酿洗砸的。”
“可不是,都是酒酿砸的——都看见了哦——”
最后一声扯得老高,是说给门外丫鬟听,让她知道有人背锅,
丫鬟噗通跪下,闷着声磕头,酒酿被沈老爷抱回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背地里没少议论,都说沈老爷对她有意思,搞不好要飞高枝了,
她之前还不信,结果人都找到后厨来了...
“滚。”沈渊脸阴沉得厉害,迈进小门,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回过神立马恭敬起身,向男人行礼问安,
酒酿拿着的盘子咚的滑回水里,
沈渊就站门口,黑发半束,一身宽松的黑色寝衣,身影挡住了门外的月光,眉眼隐在阴影里,直直看向她,
“过来。”男人冷声道,
酒酿连忙站起来,用裙子擦干手上的水,袖子和碎发都湿哒哒的,看的沈渊眉头皱起,
他是怎么对这么个粗俗丫鬟上瘾的...
“老爷...”她诺诺道,
她低着头,从沈渊的角度只能看见纤长的睫毛,让他想起昨晚跪他面前吞的场景,
衣襟裹太严实了,只需再往下半寸,就能露出里面的暧昧,
“絮儿的簪子呢。”他问,
琉璃簪子不在她头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小树枝,
少女一怔,急忙从腰带里翻出花簪双手递上,
她走得急,忘了宋絮的簪子还在头上,临回院子才发现,肯定不敢戴着回去招摇,只好藏了起来,
晶莹剔透花瓣和杂乱无章的厨房格格不入,
男人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将它收进宽袖,接着拿出另一支,
一屋子人看着酒酿挽起头发,把光秃秃的木头簪子插进发髻,她举木槌举了一个时辰,结束后又一直在干活,抬手的时候两个胳膊都在抖,
任务完成,沈渊转头就走,
安静的厨院终于喘了口气,众人交换眼神低声议论,时不时往酒酿身上看。
少女低着头坐回小凳子,静静等着新一轮刁难的到来。
...
...
空荡的院子如今种林荫密布,沈渊一路往门口走,刚出长廊,一个“不留神”就走了个反方向,顺道找小厮问了酒酿的住所,
通房理应睡主屋,毕竟晚上总要用到,但酒酿没有,她被赶到屋后面的杂物间住了,
小屋朝北,窗子比碗口大不了多少,根本就不是用来住人的,
沈渊推开门,吱呀一声后月光瞬间照完了整个屋子,有点霉味,一张床,一只凳子便是所有家具,
他按了按床板,白床单下面没有被褥,直接就是木板,薄被叠得整齐放在墙边,
圆凳放在床头,上面有个不知从哪捡来个破了口的瓷瓶,里面插了支海棠,成了灰扑扑的房间里唯一的颜色,
他在床边坐下,双手向后撑,指尖探进被褥碰到一片棉质布料,
男人慢慢抽出,白色抱腹在他修长的指间垂落,月光下隐约能见几道细密的针脚,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少女身体特有的清甜,
他抬手,将抱腹贴近鼻尖,闭上眼轻轻嗅了一下,气息并不浓烈,带着些许的朦胧暧昧,
撩的他欲念又起...
...
...
后厨的氛围变得诡异,
全都在埋头干活,没一个人主动开口,但都盼着有人第一个动手,
打碎碗碟的丫鬟先坐不住了,她因为酒酿丢了这么大的脸,这仇不报一晚都睡不好!
丫鬟砸扔掉抹布,嗤笑一声,挽起袖子就向酒酿走去,
酒酿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头洗碗,双手在抖,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
那丫鬟冷冷一笑,弯腰从洗碗盆里捞起一个碗,瞬间往酒酿头顶浇了下去,嘲笑声四起,酒酿抹掉脸上的水珠,继续手上的动作,
“怎么还洗碗呢,老爷没叫你去伺候啊?”丫鬟笑道,
有人笑出了声,少女全当无事发生,
见她不反抗,丫鬟提起裙摆对着肩膀就是一脚!酒酿一个不稳向后跌落,小凳歪了个四脚朝天,
她猛然站起,咬着牙看向那丫鬟,眼里隐忍已久的愤怒终于迸发出来,伸手一抄水盆,用力将满满一碗水泼了过去!
见时机成熟,几个人互换眼神一齐上前,将酒酿狠狠按住,把她的头往水盆里摁!冰凉的水没过脸颊,呼吸被压得困难,她拼命挣扎,双手抓向水盆边沿,却被狠狠打落。
问就是酒酿故意找茬,她们只是反击罢了,
乌云遮月,这场欺辱像是藏在黑暗里的勾当,悄无声息的开始,悄无声息的结束,没人会提起。
...
结束已是深夜,
长廊里,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向杂物房走去,少女刚用井水冲完澡,眼下已入秋,洗的她浑身发寒,
湿发披散在后背,几缕碎发挡在侧脸,盖住了红红的巴掌印,困意让她半眯着眼往前走,真想倒地就睡,
她算了下时辰,该是还能睡上两个时辰,起来又是没完没了的活,只希望明早能吃糙米粥,大家都不喜欢那东西,能有剩的给她...
小屋就在眼前,她推门,虚掩的小门吱的一声开了,
她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瞬间涌现。
宋絮动了气,刚说完就捂嘴轻咳,她快步走到李悠面前,行了个妾礼,
李悠气得牙关发酸,面上却不肯丢了份,
她才是大娘子,难不成会怕个外室扶正的妾吗!
“宋姨娘这是何意?赶不及的要管家了?”她嗤笑道,
宋絮根本懒得回话,
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外衣披回酒酿身上,又给她挽起发髻,从自己发间抽出一支金丝琥珀绣兰簪固定,在她耳边悄悄道,“不怕,老爷马上就回来了。”
提及沈渊酒酿周身一僵,她把头深深低下,裹紧了衣襟一言不发。
头上明晃晃的绣兰簪扎了李悠的眼,
这簪子多金贵...她求了阿娘好久都没给买,现在倒是被个妾室用来随手赏人,用的指不定还是沈府的银子!
她怒从心底起,狠瞪了两人一眼,手一扬,厉声吩咐,
“来人,把这两个不要脸的一并掌嘴!打完关进柴房思过,看她们还能跋扈到几时!”
婆子们闻言犹豫了一瞬,但见李悠脸色铁青,知道她已是真怒,便提着胆子上前,一左一右伸手去抓宋絮与酒酿。
为首的侍卫猛地上前一步,抽出一截刀,寒光瞬间乍现,吓的婆子连连后退,脚后跟绊着台阶,直愣愣摔了个跟头,
“官...官爷别...别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婆子坐地上连连摆手,讪笑着求饶,
她门清得很,知道这些人都是边疆战场上回来的,哪个刀锋没舔过血,要动真格了,切人还不和切菜一样,
宋絮缓缓站起身,直视李悠,虽面色略显苍白,但语气却带着几分轻蔑,“沈府规矩森严,犯错的确该罚,大娘子管教下人天经地义,但您的手段似乎已逾越了沈府规矩,若老爷回来听闻此事,恐怕未必会认同吧?”
人群里传出低沉的议论声,多是沈家仆从的赞许,李悠被刺得胸口发闷,脸色青白交加,
若不是碍于几个拿刀的...定要把不服管的都打服了!
...
一妻一妾二人僵持不下,偌大的院子只剩风吹过树荫的沙沙声,
李悠嗤笑,缓缓走下台阶,步步逼近,和宋絮面对面,目光交汇,
抬手就是一耳光!
侍卫抽刀上前刀尖直指李悠!
“我看谁敢!”李悠厉声呵斥,昂高了头颅怒视侍卫,“我是沈府明媒正娶的大娘子,封皇上之命嫁入沈家,今日我若伤了一根汗毛定当让父亲禀明皇上,到时候,看谁敢担这个罪责!”
宋絮脸被打偏到一边,白净的脸颊顿时浮现几个指印,似是一口气乱了,捂着心口深深吸气,
酒酿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惊到了,她万万没想到李悠真敢动手,楞了片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想安慰,又觉得自己没资格,
举起的手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敢扶,
李悠见酒酿竟敢背叛,胸中怒火更甚,目光淬了毒的刀一样射向少女,
冷笑一声,抬脚狠狠踹向酒酿的腹部!
“妹妹!”宋絮惊呼,脸色煞白,
酒酿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得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痛得她蜷缩成一团,却不敢吭声,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
李悠抬脚还想再踹,只听门外一声高呼——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主子,老爷回来了!”
守门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他是李家带来的,自然给李悠通风报信,
人刚出现就被身后的男人一脚踹到了一边,
李悠头皮一炸!没想到今日沈渊回来这么早,只得收回脚,理好衣裙,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沈渊脸色难看到极点,众人识趣地从中间分出条道让行,
“絮儿...”男人紧紧抱住少女,声音里压着难以掩饰的颤意,眼神从她脸上的红肿滑过,停留片刻,眸底冷意直欲结冰,
“我没事...沈郎,我没事...你看下妹妹...她疼得厉害。”她想去扶酒酿,但被男人紧搂着不放手,
沈渊早就看见地上的人了,但女子一脚能有多大力道,疼一疼也就过去了,
床帏里的缠绵结束,酒酿不过是个寻常丫鬟罢了。
他压下即将爆发的怒火,沉声道,“所有人都出去,今日之事我不想听到半点风言风语,明白了吗。”
一院子的人答完立即告退,谁都不想再受牵连,
酒酿忍痛爬起,跟着众人退下,冷汗不停地往下淌,沈渊余光见她捂着小腹,对李悠的不满更甚,
踹哪不好非踹肚子,真要踹出问题,答应给宋絮的孩子怎么办。
偌大的前院只剩三人,沈渊毫不掩饰对宋絮的宠爱,替她顺气,擦掉眼角泪水,这才揽着肩头搂进怀里。
李悠第一次感到如此浓重的酸意,
她嫉妒,可不肯承认这是嫉妒,
丈夫宠妾灭妻,她该觉得愤怒才是,为何会嫉妒...
“你当着下人的面驳我脸面...”李悠挤出眼泪,痛苦道,“我才是你沈渊的结发妻子,你居然...”
“你把带来的东西都收拾了吧,我今晚去找你父亲,让他接你回李家。”沈渊冷声道,
“什...什么...”李悠怔怔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你...你要休了我...沈渊,我是皇上指婚给你的,你居然想要休了我...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休我...”
她突然嗤笑,抬手指着宋絮,“就是为了这个贱人是吗...你居然为了扶妾上位无故休妻...传出去你沈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沈渊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男人咬紧牙关向前逼近,眼中怒火几近爆发,被宋絮连忙拦住,抓着手臂抬头望他,
“沈郎...沈郎算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们都过来了,妻啊妾啊这种名分我根本就不在乎,又何必把事情闹大...”
...
...
“听说了吗,我们要回李府了。”
“什么?!这才来几天啊!”
“不是吧...沈府多气派,吃穿用度好上几级台阶不说,给的月钱也多...我不想回去...”
后院厨房,晚饭刚过,丫鬟小厮聚在一起,其中一人挑了挑眉,神秘道,“包准的,李老爷那边已经准备接大小姐回去了!”
酒酿蹲井边洗碗,一屋子的碗筷都归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屋里的话,
她想回去,回去只要应付李悠一人,在这里还有个活阎王随时要她命...
...
一只山雀落在头顶的树枝上,啾啾叫着,酒酿抬头望去,见它弹跳几下,扑着翅膀又飞走了,
她看着山雀出神,突然想当只鸟,再高的墙一展翅膀就飞出去了。
...
“酒酿?你是李家那个酒酿吧?”
一个老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酒酿连忙转身,见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笑着向她走来,
“沈老爷让我给你带个话,让你戌时去紫竹苑找他。”
酒酿一夜未眠,
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托人给宋絮带了话,让她在家里歇息就好,她会去御查司伺候老爷,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传话丫鬟的鄙夷,
怕不是觉得又要上演后院争宠戏码,刚来几天就不安分上了,想要老爷独宠。
旁人的鄙夷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再不知道秦意的情况,她真的会疯。
…
还没出紫竹苑大门就被拦住了,
酒酿勉强笑了笑,“翠翠,找我有事?”
翠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梅花宝石步摇簪,烟波流金裙,加上一双云凤纹锦缎的绣鞋…
都是顶好的料子,连品级低一点的官宦人家小姐都用不上,居然都在个丫鬟身上,还是以前府里最低贱的使丫鬟,
浪费。
藏好满肚子的污泥,她回以一笑,道,“妹妹这是去哪?”
“去…外面,闲来无事想逛逛。”酒酿模糊回道,
“带上我吧!自从宋夫人把我调这里,我都没什么活干,整日无所事事的可难受,但我一个人又不好出府,你就给我沾沾光呗,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她近来确实闲,但也不是没事干,眼睛尽盯着酒酿了,看她得了那么多衣服首饰嫉妒到发狂,
昨天壮着胆,偷偷溜进兰若轩,对着落地镜把匣子里的首饰试了个遍,越试越觉得这些宝贝委屈,明明她戴着这么好看,给酒酿只能放抽屉里落灰,
她这几天“偶遇”过几次老爷,但老爷好像根记得不她的脸,压根没理过她,
她是想当姨娘的,这么下去可不成,得想个法子自救。
…
酒酿咬咬唇,颇有点为难,
她的命是翠翠救回来的,这点小事按理该帮,可眼下有要紧事,带着翠翠根本没法做,
她无奈道,“姐姐,今天真不行…改日可好…”
看翠翠脸色变差,连忙抽出宝石簪子塞她手上,“我知道你喜欢这些漂亮物件,改日来我屋里坐坐,咱姐妹一起分享。”
她这话是真诚的,听在翠翠耳里确是另一番意思,
明晃晃的觉得她廉价,好打发呢,
可宝石簪子是真值钱,
翠翠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子,冷着脸,说了句路上走好就离开了。
酒酿愧疚归愧疚,但眼下顾不上这些了,上了马车直奔主街,走马观花地逛了铺子,买下一堆喜欢的不喜欢的,便告诉侍卫自己累了,想先去御查司休息,
大抵是宋絮常干这种事,侍卫们丝毫没起疑心,半柱香的工夫就把她带到了门口,
还是同样的小门进,穿过树丛隔开的廊道,来到沈渊房中,
时辰还早,沈渊正在外面和同僚议事,屋里就她一人,
心脏沉沉跳了起来,喉头不停地滚动,紧张到呼吸都有些不畅。
…
她要翻卷宗。
…
这个后屋是休息和批阅文书用的,一边侧屋用于接待宾客,是个等候区,另一边则是放文书的书房,她昨天在床上坐着,脑子先是一片混乱,渐渐的才清明起来,
既然这个案子报到了沈渊这里,说明肯定会有卷宗留下,
抄家那年,她和妹妹一起被收为奴,为了救妹妹,她拼了命地求人,用最后的细软买通人脉,也是在那时摸清了案子处理的来龙去脉…
...
窗外山雀吱的叫了声,
少女一惊,一身汗,
屋子再次恢复宁静,
撩开半帘,里面无窗无光,昏暗的看不大清,偌大的房间放满了木架,顶天立地的,足足有十几列,被卷宗簿塞得满满当当,
她点燃角落灯台,按照木架边缘的标注,先找到案件事发地,再顺着日期找去,东海海寇案刚发生,卷宗就放在最下层,半柱香工夫就被她翻了出来,
翻书的手一直在抖,撮不开贴在一起的页面,烛台差点掉下去,索性把灯放地板,趴在旁边看,
先是案件描述,然后是勘查报告,
再然后…翻过这页就是伤亡情况了…
她闭上眼,翻过,不敢睁开,
深深吸进一口气,
慢慢睁开,从眼皮缝里看,
字迹呈现模糊的轮廓。
...
没有秦意的名字。
…
好像突然脱了力,她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得了失心疯,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正常起来,
她笑着抹掉脸上泪痕,把卷宗放回去,
烛光照到对面的木架,“凤栖”二字一闪而过,少女走过又退回,举着灯台凑近,
叶宅以前就在凤栖,他们家的案子应该就放这个架子上面...
强烈的好奇心让她开始翻找,从下至上是日期,叶家案子发生在八年前,卷宗早就被堆到了最高处,
她跳起来,烛光跟着一跳,但根本够不到,
好在移动梯子在两个架子之后,少女做贼心虚,踮着脚,轻轻推动梯子,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终于踩到了最高层,在离屋顶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当年的白银造假案,
案卷足有城墙砖厚,毕竟涉及了数百个朝廷命官,千余商户,算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案,
而叶家就是被牵扯进去的小商贾之一,
短短一句判罚,压她们头上就是一辈子移不开的一座山,
她想知道案子到底是谁判的,能对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顶格重罚,
虽然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但总觉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让她知道该去恨谁。
粗糙的小手探向卷宗,刚碰到——
“姑娘,沈督查让你去琼华阁等,说那里准备了点心,比这里舒服多。”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酒酿差点吓摔下来!顾不得高,直接从梯子上跳了下,膝盖磕地上疼的她倒抽凉气!
“好...好——”她手忙脚乱地推回梯子,匆匆把这里恢复原样,冲外面喊道,“我...劳烦让马车到后门,我喝完茶就去!”
好在来人被屏风挡着,该是没被发现。
...
这一趟就和历劫一样,上了马车才发现后背全湿了,
力气被抽干,干脆躺倒在床,
做梦也想不到她的专属马车居然有床...
但比起这个...做梦更想不到的是她居然真敢偷翻卷宗,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
沈渊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刚进门就觉得有些异样,
那丫鬟来过,但屋里就像没待过人一样整洁,
他眉头微微蹙起,拿起矮桌上的杯盏,
没有水痕,根本没用过茶...
风吹进屋里,撩动卷宗室的半帘,
他心中骤然一紧!大步走了进去!
酒酿缩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抓住布料,心脏怦怦跳,大口深呼吸保持冷静,
“呜呜——嗷呜——”
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更清晰,
她咬了咬牙,坐起身来,烛光忽明忽暗,风吹动廊檐上的灯笼,投下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没事的没事的。”她给自己壮胆,拿起一旁的灯笼,小心翼翼推开前厅的门。
门轴“吱呀”一声,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目光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什么异常。
“呜——”声音突然变得尖利,酒酿猛然回头!
目光落在一个角落里,一团黑影正蹲在那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那黑影突然动了起来,少女猛地向后退去!不等发出尖叫,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竖着尾巴走了过来,
虚惊一场...
酒酿拍了拍胸口,这才松了口气,“你是从哪来的呀...?”她笑着摸上猫头,
小猫睁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歪头看着她,一点都不怕人,肚子圆滚滚,毛色油光水滑,该是有人偷偷养着的...
刚摸了一会儿,就看猫脑袋一个劲的往她袖子里钻,少女连忙把它拽出来,
“没吃的...我要是有偷藏小鱼干,早就拿出来给你啦...”
小猫像是听得懂话,蹭了一会儿就自己走了,
少女视线一直跟着,直到最后尾巴尖消失在门边,
她收回目光,她的心猛地一跳!刚平复的紧张感又涌了上来。
眼前柜子的抽屉缝隙里,竟然隐隐透着绿光...
和传言中的一模一样...
她嗓子突然发干,喉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一圈,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挂在旁边,慢慢拉开了柜子的抽屉,
满抽屉的珍宝,其中几个发着幽幽绿光,
“这是...”她捂住嘴,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冷汗出了一身,
这是夜明珠,小时候看杂书里提到过,妥妥的西域贡品,只有皇后和贵妃才能使用,
贡品加上编钟...酒酿越细想越害怕...深秋寒夜额上竟渗出汗来。
明显...明显是有人想害沈家。
...
次日又得到了需要筹备宴席的消息,
据说这次是天天跟在李悠身边的那个程大娘子安排的,请帖散出去无数,把几个身有诰命的夫人都请了来,还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让他们务必准备周全,出半点差错严惩不贷。
酒酿还是被分去干粗活,
一桶桶井水往厨房送,污水往池子里倒,
她心里乱极了,也不知找谁开口,
她不知道如果被发现会是什么罪名,或大或小一无所知,
如果是小事,李悠必定会把她往死里罚,还不如憋着不说,
但如果很严重...沈家因此被抄,所有人就都完了,她会被再次卖掉,保不住就去了什么腌臜之地,沈渊掉脑袋是他活该,但宋絮也会被牵连,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一整天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傍晚才拿定主意。
...
少女抽空擦了身子,换了件干净丫鬟裙,
默默打了一百遍腹稿这才踏进前厅。
...
“主子...”她跪下规矩地行了个礼,
美人榻上,李悠侧躺,半撑着小憩,一个丫鬟在捏肩,另一个跪地上敲腿,
没一个人理她,
大约半盏茶工夫过去了,李悠这才缓缓开了口,
“说。”
酒酿迟疑道,“主子...可否让另外两位在外等候...”
李悠睁开眼,目光刀子一样剜过来,“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替我下起命令了。”
酒酿连忙摆手,“事关老爷,您也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吧...”
李悠直勾勾地盯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让她心里直发毛,
这才冷哼一声,挥挥手,把人都遣了出去,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少女双手紧攥着裙摆,咬了咬牙,把昨夜在柜子里发现夜明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李悠脸色越听越阴沉,酒酿知道不能再拖了,连忙道,
“…这是皇家贡品,若是被人发现,沈家恐会招来灭顶之灾...您...您不如早些告知老爷,也好让他有对策...”
李悠一听,眉毛一挑,拿起茶盏毫不留情地往少女身上砸去!
哐的一声,
“你个刁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翻我柜子!信不信我马上就把你给发卖出去!”
这就是她不愿意说的原因...李悠根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茶盏碎了一地,头发也湿了大片。酒酿忍着头上的钝痛,继续劝道,“主子,我做错事您罚,我没怨言,但这东西的存在真的要告知老爷一声...否则真要出什么事就晚了啊。”
“你个丫鬟,这点见识也敢来这大放厥词?”李悠冷笑,眼底满是不屑,“你可知这夜明珠是谁送的?是程家!沈渊再怎么不济,也是一方大员,程家敢害他?真是个井底之蛙!”
酒酿急道,“可朝堂上的事谁说得准?伴君如伴虎,若是真有人存心陷害,岂不是把老爷给害了吗!”
“要你多事!”李悠猛地站了起来,一巴掌甩酒酿脸上!
酒酿并不诧异,早就料到会有一顿打,李悠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着牙威胁道,“今日之事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让人把你的舌头给拔了,听见没有!”
李悠心里也有的怕了,但转念一想沈渊的地位,哪个不长眼的敢害他,纯属找死!
...
...
酒酿领了十个耳光,嘴角被打出血,打完了继续干活,
鲜花一车车地运进府里,接着是声乐器具,大量的青瓷、白玉瓷器,快马加鞭送来的异域水果,全都用冰镇着,
随后,十几名身强力壮的仆人抬着几只沉重的雕花木箱走进来,
管事打开清点,酒酿一边看着一边暗暗咋舌,
海胆鲍鱼、胳膊粗的东海大虾,还有一整块尚带着冰霜的墨龙鱼,
这要是给昨天那只小猫看见,还不得乐死。
…
忙完一天她随便扒了几口冷饭,又洗了个冻死人的冷水澡才回屋,回来路上风一吹头疼的发紧,
听说沈府的下人们有共用浴房,按男女分成两间,里面放着一排排大木桶,
昨天有李家丫鬟私自跑进去想蹭一个,结果被人撵了出来,
丢脸是丢脸,但也情有可原,
毕竟在李家还有大娘子管着银子,在这里...全拿去办宴席了,大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可能连下个月的例银可能都发不出来了...
...
...
少女裹紧了被子,关严所有窗户,数着窗外星星睡去,
半梦半醒见,
门吱呀一声开了。
男人周身一滞,刀快了,划到了手指,
血珠一个劲地往外冒,
他立刻伸进流水槽,冰水带走血水和疼痛,不一会儿便止了血。
“是那一巴掌打的?”他问,看都没看她一眼,拿起小刀继续手上的活计。
酒酿暗暗嗤笑,从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这人根本就没有心,她早就知道的。
“嗯,是你打聋的,好在我有两只耳朵,少一个也不碍事。”酒酿道。
男人转头,见少女咬着唇故作无畏,眼里却盈着眼泪,
心脏突然揪了下,他手足无措起来,想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一个劲地对付菜板上的杏仁碎,
眼看杏仁都成了粉末,锅里的水也滚了,他一气呵成,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把茉莉杏仁露给做了出来,
一碗装盒带回卧房,一碗放在了桌上,
“多出来的。”他冷声道,“便宜你了。”
圆桌上,粉色小碗里盛满了凝白的甜汤,上面还飘着几片雪白的茉莉花瓣,酒酿看了一眼,目光移到男人身上,
“我不饿,老爷自己吃吧。”
说完又把头埋了回去,继续闭目养神,
她趴桌上休息了许久,连灶火都是沈渊跑前跑后自己点的,
结束之后小腹就痛得厉害,有几阵子要咬着牙才能抑制住闷哼,身后出了一层层的汗,也管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只要沈渊不使唤她,她也懒得站起来。
“哗啦”一声,
吓的酒酿猛抬头!
沈渊把杏仁露连碗一起扔进了装厨余的木桶,提起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酒酿把头埋回去,又闭上眼,
不一会儿就听见怒气冲冲的脚步声逼近,
接着被人攥着后颈一把拎起,提小鸡一样提了回去。
...
...
卧房深处,
三折屏风投下巨大的阴影,罩住了少女瘦长纤弱的身形,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像只藏在暗处的孤魂。
宋絮打开抽屉最上层,玉手推开隔板的划片,
一个暗格跳如眼帘,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胭脂膏大小的铜盒,
打开盖子,少女神色变得痛苦起来,
这药太烈,数年如一日的服用让她身心俱疲,好容易停药五日,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健全的体魄...就又要拖着病躯过活...
...
可她不得不吃。
...
指尖抚过盖子里藏着的剪纸小像,定住了,悲伤仿佛将她湮灭,眼泪积蓄在眼眶,深深吸进口气,笑着咽了回去,
“娘...”她对着小像喃喃,“你都不想我...怎么不来梦里看我了呢...”
“你还好吗...”她笑着问,
沉默片刻,自顾自答道,“嗯,我也很好...每天都有早早的睡,最近都没挑食,还有——”
未说完,突然停住,好像小像打断了她,在问什么问题,
不一会儿,嘟囔着回道,“我没有整宿整宿看话本!你这是冤枉人!”
又是一阵沉默,
她叹口气,无奈道,“我也没有天天闷在屋里,不但没有还交了新友人,认了她做妹妹。”
“她很漂亮,真的太漂亮了...而且和我有一样的经历...我有时觉得可以和她无话不说,但有时又觉得和她不是同路人。”
...
“...因为她一点也不恨。”
“娘,你说她怎么可以不恨...”
“她居然不恨!”
她说着,摇了摇头,闭上眼嗤笑起来,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就这样放下...不要再劝我了!”
...
“娘...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双手逐渐开始颤抖,咽回的眼泪和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下,
接着决绝地取出冰蓝色药丸,仰头吞下,咽喉滚动,
就在瞬间,
胸口一阵翻涌,寒意瞬间从喉间扩散到四肢百骸,像是坠进冰窟,寒毒迅速在体内复苏,冻得她牙关打颤。
双腿一软,重重地跌跪在地,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瘦削的肩膀不停地抽搐,从心口延展出的痛感,一路钻进她的骨髓,疼到几乎窒息。
脸颊的红晕迅速消退下去,恢复成苍白脆弱的样子。
…
是敲门声惊醒的她,
猛然睁眼,一口凉气吸入肺腑,接着连咳数声,这才从地上爬起,
恢复成病弱美人便也是眨眼工夫。
“进。”
她在门开前整理好衣裙,款款落坐在圆桌旁,笑着看门被推开,从缝里挤进一个小丫鬟,
身着洗到脱线的棉布裙,一支顶端坠着绿珠子的木簪插头上,珠子一眼便知是仿翡翠的料器,是个爱打扮的主,但实在没钱,只好退而求其次,
至于脸模子…好看,但毫无特点,五官脸型都是按照美人标准长的,但不知为何,凑一起却很无趣。
一进门就低着头小跑到她面前,跪下行了个全礼。
“起来吧,来,坐我身边来。”宋絮笑道,
翠翠怔了下,目光飞快地扫过眼前人,确认不是在说笑,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一点点挪到桌边坐下,
居然和主子平起平坐了,
做梦都不敢梦这么离谱的…
看来这一搏算博对了!
她一个李家丫鬟,先前偷跑进沈家下人澡堂洗澡被抓,是宋夫人给解的围,后来目睹后厨杀人…也是一念之间想到往紫竹苑跑,好歹拣回条性命…
就在刚刚,沈家的江主事说要把她调来宋夫人身边伺候,
她听了,狠狠打了自己个耳光才确定不是梦,
确实不是梦,
梦可没这个美。
…
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来博得夫人的好感,
“夫人…您,您真好看!天仙一样美,难怪老爷这么喜欢您!”
对面轻笑,给她递了个蜜桃酥,“百酥坊新出的点心,试试?”
…
宋絮不动声色地将小丫鬟看了个遍,
机灵,但不需要太机灵,好看,但根本比不上酒酿,最重要的是有贪念,想向上爬,
最是值得利用的人选不过。
…
…
酒酿回屋的时候发现多了个人,
是她在李家的睡同一个屋子的丫鬟,若没记错…应该叫翠翠,人平时挺闷,但爱打扮,之前出过半夜偷戴别人首饰臭美的丑事,虽不是偷,但也不光彩,
可她是她的救命恩人…再次见到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哪还管的了其他。
“这谁?”沈渊问,
他刚开口,凳子上的小丫鬟“嗖”的跳起来,怯懦的低下头,叫了声老爷好,
男人在厨房惹了一肚子火,罪魁祸首就在身边跟着,他点点下巴,示意丫鬟坐回去,自己也抽出凳子坐在宋絮身边,
唯独留酒酿站着。
沈渊点燃四个角落的烛台,少女的运动轨迹暴露无遗,
海寇案的卷宗没对齐,应该是被人抽出后重新放回去的,地上有蜡滴,还有金属划过木地板的痕迹,应该是太紧张,翻不开书页,干脆趴地上看的,
他拿着烛台模拟酒酿的行走路径,余光恰巧可以扫到凤栖二字,必然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所以用了梯子…
心突然跳得很快,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当年判案的人是他,可一切都是按律而为,他问心无愧…
应该问心无愧才是…
梯子被动过,但白银造假案的卷宗没有,还是工工整整的和其他书册在一条直线上,可他不放心,抽出卷宗,看见上面薄灰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而来的便是强烈的,不知名的情绪。
那丫鬟…居然为了个外男冒这种风险,当真是沈府家风不严,惯成这种德行。
…
…
酒酿惴惴不安,
一到琼华阁就换了件干净衣服,丫鬟服侍完更衣卸妆后就退了出去,
少女用白玉兰细簪松松挽起长发,身着白色挂脖抱腹,腰上围着齐脚腕的同色纱裙,外罩浅紫落地开衫,半遮半掩,把媚态展露到极致,
可长裙下藏着骇人的两团淤青,覆盖在膝盖上,着实滑稽可笑,
得想个办法解释才好…不然给沈渊发现实情,少说二十鞭起步,就算有宋絮护着都够呛。
…
桌上放满了现做的点心,还有棋盘和话本供她解闷,她没心思吃也没心思玩,撑在窗边,眼睛一直盯着琼华阁大门,直到华灯初上,宾客络绎,才等来沈渊的马车,
她看着他进门,急忙吹灭一半灯盏,整理好衣裙,刻意抽出几缕碎发,再扯松抱腹,等在屏风后。
…
“被夺舍了?”
男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营造的氛围打了个粉碎,
酒酿咬咬牙,挤出个浅笑,“我…我受宋姐姐的嘱咐来伺候您,您要是不喜欢,我换回去便是…”
她说完就往衣柜走,看样子要换成裹严实的裙子,
沈渊一把捉住少女手腕,“谁说不喜欢…”
他可太喜欢了。
酒酿羞涩抬眸,引着男人往床边走,她拿出口脂,挑出浓烈,抹在唇上,瞬间有了别样的风情,
她生着一双极美的水杏眸,挺巧的鼻尖,饱满的双唇,聚在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美中不足的是唇色过浅,不显气色,一旦抹上口脂,就像变了个人,如同刚修炼成型的小狐狸,娇憨中藏着天生的媚态,将两者结合得浑然天成。
沈渊坐在床沿,稍有疑惑地看着她,
少女揽着他脖子,生涩得吻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沈渊总嫌弃她做不好,其实是她不想,变着法的搞砸,今天讨好足了他,才能解释两团淤青的来历。
脸上被少女睫毛一扫一扫,男人呼吸渐沉,来时攒着的怒火,眨眼就没了。
他摸了摸她小脸:“做好了,之前事情一笔勾销。”
“做不好,多练练。”
…
酒酿本是不想回去的,
结束已是后半夜了,浑身酸痛得紧,但想到宋絮还是爬了起来,她不想宋絮误会,早些解释清楚为好,
脑子昏昏沉沉的,东倒西歪地坐床边,看男人穿戴整齐了才想起来取衣服,
“别换了,罩个披风在外面就行,总共走不了几步路。”男人说着取出一件狐裘领青莲绣花披风给她围住,推着后腰往前赶,“祖宗,我明天还要早朝,你就磨蹭吧,反正大冬天早起的不是你。”
酒酿打了个哈欠,识趣地加快了脚步,男人嫌她下楼慢,一把给抱了起来,到车里才放下,
冷风一吹,少女清醒不少,她松了口气,算是过关了,接着琢磨起沈渊那句话的意思,
做得好,之前事情一笔勾销。
琢磨出的结果吓的她一身冷汗,心虚地往男人身上看了一眼,
偷翻卷宗十之八九是被发现了,但歪打正着,本想着用歪路子掩盖淤青,结果把这人伺候好了,直接就放过了她。
看来大到朝廷律法,小到门户规矩,都抵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真正的规矩是人,不是写纸上的条条框框…
她突然就更恨抄了他们家的那人了,
明明叶宅用的钱都是大娘子的嫁妆,爹有了还不如没有,只会连累他们,但凡判罚的时候能酌情考虑一下,也不会让他们一家变成这样…
…
…
第二天酒酿是在沈渊卧房找到宋絮的,
刚进去就看见睡眼惺忪的宋絮,靠着床头坐,头发撒着,穿着宽松的寝衣,屋里炭火烧得足,暖的和初夏一样,苍白的脸上都多了抹淡淡的红晕,
见她来,招招手让她坐床边,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宋絮揉着眼睛嘟囔道,
“不想伺候了。本来一觉能睡到正午,非要大早上起来给他更衣...自己没手么...”
酒酿诧异地睁大眼,环视四周,确认门是关好的才松了口气,
“姐姐...你这是...和老爷吵架了?”她问,
宋絮扑哧一笑,“和他哪吵得起来,跟他这么久,伺候乏了呗。”
说完便起了床,招来丫鬟梳洗更衣,酒酿被塞了碗刚出锅的银耳莲子羹在罗汉床上吃,边吃边观察宋絮的神色,
确定她一点都没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她越过她,主动去找沈渊,大半夜的才回来,差点把不安分三个字写脸上了,
可宋絮居然毫不在意...
为何?
还没吃完甜羹,宋絮就穿戴整齐了,丫鬟们躬身退下,只留二人在屋里,
“好吃吗?这是刚从呷南送来的新鲜莲子,冬吃夏食最对味了。”她说着从酒酿手里拿过勺子,自顾自舀了口,还回去,慵懒地在矮桌另一边靠坐下来,
“还不错,明儿让人再送些来。”
酒酿被这下弄的有点不知所措,她倒是不介意共用餐勺,但没想到宋絮是这么大咧咧的性子...
“姐姐...”她局促地看了她一眼,讪笑道,“昨天事出有因,您听我解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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