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押着冯玉田渐行渐远,陈老太太始终垂着头盯着地上的裂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一声声“姑姑救我”像被风吹散的絮,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说陈老太太喜欢侄子?
不,她更喜欢陈老二,没看陈老三都只拿陈老二说事么?
为了陈老二两口子,其他儿子儿媳妇都能受她算计,更何况只是个侄子?
陈老三自始至终都没看亲娘一眼,紧紧扶着老丈人,今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救回老丈人,生怕老丈人一股火气病喽!
“老三呐......”
陈老太太突然扑过来,干枯的手死死攥住儿子袖口,声音带着刻意的颤音。
“你爹在家急得直转磨,是我记岔了,家里还有鸡蛋,娘给欢欢蒸两碗鸡蛋糕,咱先回家好不好?”
她眼角挤出几滴泪,却故意让泪水悬在眼眶里不掉落,这招“以柔克刚”用了几十年,老三向来吃这一套。
李丽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想起往日婆婆端着鸡蛋羹哄乐乐的模样,想起自己女儿多吃半碗糊糊都被骂“饿死鬼托身”!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要是老三又心软......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撞上丈夫温热的掌心。
陈老三反手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茧子,那是常年洗衣做饭留下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上一世,妻子下葬之后,厂里来人,陈老太太也是这般哭哭啼啼,最后却把赔偿款塞进了二儿媳手里。
“娘,明个儿我就去派出所迁户口,我的户口单独在运输队的,你是知道的!”
陈老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仿佛在说,“吃了么?”
周边看热闹的邻居们都没敢吱声,一个个连气都不太敢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光频繁扫过这对明显在吵架争执的娘俩。
“当年我走二十里路学开车,鞋底子磨穿了都没回头。您知道的,我陈老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陈老太太的手“唰”地松开,恍惚间又看见十四岁的老三。那孩子天不亮就背着干粮出门,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结冰的土路上,就为了跟着隔壁县城的车队学一小时车。
当初明明是顶顶好的事情,可她就怕老三压了老二一头,死活不肯让他去,就算是大冬天鞋子磨漏了,她也装看不见。
三个月后,他硬是凭着一股倔劲,成了厂里最年轻的司机。
可当老二想要去考夜校时,她却忙前忙后,让老爷子天天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去接送,生怕老二吃一点苦。
此刻儿子眼底的冷意,和当年风雪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陈老太太只觉心头猛地一揪,好似手中那根操控儿子的线突然断了,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可她哪能轻易认输,在她心里,这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子,生来就该听她的话,哪能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走?
不行,说什么也得把老三一家弄回陈家!
这么想着,她迅速调整状态,眼中蓄满泪水,一把抓住陈老三的胳膊,指尖用力,仿佛想将儿子牢牢攥在手心。
“三儿啊,娘知道错啦,你就别跟娘置气了。娘明天就去你们厂领导那儿,好好认个错,求领导别跟你计较,成不?”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陈老三听着母亲这半是哀求半是威胁的话语,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蹿了起来,却又忍不住觉得可笑。
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甩开母亲的手。
“娘,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啥好顾忌的了。我也正打算去机械厂找领导好好聊聊呢!”
“同样都是您的儿子,凭啥就我和丽梅每个月得把工资全交家里,其他兄弟却只交那么一点点,甚至一分都不交?哪有当弟弟的还得给哥哥攒钱娶媳妇的道理?这事,到哪都说不通!”
陈老三的声音一直都不大,甚至还平稳的发邪,愣是能让每一个看热闹的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周边人的眼光啊,那满是对陈老太太的不满和对陈老三的同情。
哎呦喂,这偏心的过分了哎!
陈老太太想反驳,这些年,她理所当然的压榨着老三两口子,从未觉得有啥不对的,老三两口子不受待见,又能赚钱,谁家不是这样?
多赚钱的帮衬不赚钱的,上哪去不是这样?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说,陈老三就给门关上了,看样子是不想和她多说了,可陈老太太哪能让他关门啊?
这下乡谁去啊?
她心里明镜似得,老三的脾气和她一样一样的,下定决心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一想到,家里除了老爷子没人向着老二,这老三两口子不去了,指不定得闹什么幺蛾子。
狠狠心跺跺脚,转身就往家里跑!
陈欢欢趴在门缝上,看着老太太跑了,高兴的蹦起来拍手。
“爹,娘,姥爷,走了,奶奶走了!”
心里得意的很:反正她现在就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做什么都不出格。
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的陈老三,心里暗自嘀咕着:嗯,这样的爹,倒是留留吧!
看闺女这高兴的样子,陈老三心里不是个滋味,这可是亲奶奶哎!
陈老太太回到家,老二还在厅里坐着呢,下意识地往后瞧了瞧,没看到老三两口子的身影。
“娘,三弟和三弟妹呢?玉如刷碗的时候手给碰着了,碗筷还没刷完,正等着三弟妹来接手呢!”
“别提那没良心的了!”
陈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一边用毛巾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累得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肯回来,还嚷嚷着要分家,说什么净身出户!”
陈老二听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要我说,娘,你也真是的。家里就这么俩孙女,做个鸡蛋羹你还偏心。老三家就那么一个闺女,能不生气吗?”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这老三......”
陈老太太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心里盘算着,李丽梅不能再生孩子了,占着老三媳妇这个位置有什么用?
老三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儿子。最好是李丽梅出个意外死了,要是能算工伤就更好了,这样她的工作就能给老二媳妇或者娘家的人,赔偿的钱还能给老三再娶个媳妇。
这次抗旱就是个难得的机会,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累死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可现在老三两口子说不去就不去了,这可怎么办?
就在陈家老两口心里盘算着这些事儿的时候,陈老二冷不丁冒出一句。
“爹,娘,我可跟你们说,下乡的事儿我可不去,那扁担我根本挑不起来!真要去了,那可真的是不要命了!”
这一句话,让陈家老两口瞬间愣住了。对啊,老三两口子不去,这下乡谁去啊?
回来的路上,她可瞧见了,那街道办的黄主任,可挨家挨户登记呢,眼瞅着就要到她家了!